九重紫 31

他不紧不慢地揭开茶盖，青瓷碗里浮着的碧螺春打着旋儿，氤氲的热气裹着茶香漫上来，在他面前游走。喉结微微颤动，茶汤入口时发出极轻的“啧”声，尾音悠长，将茶味在齿间反复咂摸。​

“你小子，”盖碗重重磕在茶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李德全浑浊的眼珠转过来，“我还能让蒋丫头受委屈不成，陛下也不愿意呀！”​

折戟没有半点慌忙，仍然站在那里笑嘻嘻的反驳道“哪能呢！”

他赔着笑，双手交叠在腹前搓了搓，“再说了，将军给干爹的礼物也不是特别珍贵，最多是料子废了些功夫——”

话未说完，他突然凑近半步压低声音，“本来我打算过年送这个，现在倒好被将军抢先了。”​

李德全慢悠悠端起茶碗，这次连茶盖都不揭，就着碗沿小口啜饮。茶汤沿着碗壁滑入喉中，他喉间凸起的筋脉随着吞咽起伏，半晌才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茶碗重新落回案上时，几滴茶水顺着碗沿蜿蜒而下，在描金茶巾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你倒是会卖乖，你给我的那些东西，那件不是墨丫头给我做的吧。”

折戟这才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又拿出一个包裹，递给李德全，“这是墨姐儿帮师傅做的里衣，还有护膝和鞋垫，都是我从江南买的最合适的料子，虽然不如将军的值钱但也是我的心意。”

李德全拈起茶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碗沿，眼角的皱纹里藏着三分揶揄：“你倒是会卖乖，你给我的那些东西，哪件不是墨丫头给我做的吧。”

折戟“嘿”地笑出声，手掌在腰间一拍，但气势一点儿都不含糊：“干爹这双眼睛比琉璃镜还透亮！墨姐儿的手艺自然是好的，可没我在旁盯着挑料子，能做出这等精巧物什？”

他说着又从袖笼里掏出个油纸包，层层展开露出对绣着金线缠枝纹的护膝，“您摸摸这软缎，是江南织造局特供的贡品，我央了账房先生半个月才匀出半匹。还有这鞋垫——”他将绣着并蒂莲的软垫凑到李德全面前，“针脚比头发丝还细，墨姐儿连着三夜没合眼才赶出来的。”

李德全有些枯瘦的手指捏了捏护膝，嘴角却仍挂着淡淡的笑：“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墨丫头的孝心我心里清楚。上次她送来的桂花糕，陛下尝了都夸比御膳房的地道。”

“那是！”

折戟立刻接话，语气中满含骄傲，“墨姐儿操持家务那叫一个仔细，前日我贪凉多吃了碗冰酪，夜里犯了胃气，她愣是守着药罐子熬到天亮。”

他突然压低声音，凑到李德全耳边神神秘秘道，“不瞒干爹说，将军府送来的补品，墨姐儿都分出大半给您备着，还说‘公公虽是干爹，但比我亲爹还亲呢’。”

李德全端茶的手顿了顿，茶汤在碗中漾出细密涟漪。他别过脸轻咳两声，手指仔细摩挲着护膝上的金线：“这孩子……”

话未说完，忽又板起脸，“你若敢欺负她，仔细我揭了你的皮！”

“这我哪敢！” 折戟夸张地一拍大腿，脸上满是委屈，“我疼她还来不及呢！前不久才到的货我特意从里面挑了一套西洋来的口脂，回去就给她送去——”

他忽然狡黠地眨眨眼，“到时候再淘几样稀奇的点心方子来孝敬您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