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怨允礼那日不先救下你和孩子,可你可知他去了何处?"舒太妃缓缓道,"那日西南赈灾的折子出了岔子,他冒雨进宫面圣,回程时马匹受惊摔下山崖,是拖着受伤的腿爬回府的。"
浣碧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又是救下熹贵妃,又再次是从荷花湖把你救起,已经很耗费心神了。昭昭,额娘也求求你怜惜允礼一番,他做为孩子的阿玛,他也是一样痛在心里。”
"他浑身是血地冲进里间时,你已昏迷不醒。"舒太妃声音微哑,"他跪在床边握着你的手,求遍满天神佛,愿折寿二十年换你们母子平安。"
浣碧的泪终于滚落下来,砸在手背上,烫得惊人。
"昭昭,"舒太妃握住她颤抖的手,"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痛。你痛失爱子,他何尝不是?你日日诵经超度,他夜夜抄经到天明。后山的衣冠冢,是他亲手立的,每一捧土都沾着他的血泪。"
“做额娘的心疼孩子无可厚非,但允礼也痛。当年先皇驾崩前让额娘来此安栖观又何曾不是为了保全额娘和允礼呢。”舒太妃深叹一口气,安抚着浣碧。
在皇家里,又有哪一个是自由的?
翌日清晨,舒太妃将允礼叫到后山竹林。
晨雾未散,允礼跪在青石板上,听见额娘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可知错在何处?"
"儿子错在……未能护她们母子周全。"
"还有呢?"
允礼喉结滚动:"错在优柔寡断,让昭昭独自承受丧子之痛。"
竹叶沙沙作响,舒太妃的声音比山风更冷:"你既娶她为妻,就该知她是何等刚烈的性子。她宁可自己千疮百孔,也不愿看你为难半分。"
允礼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今日下山后,若再让我听说她受半分委屈,"舒太妃突然俯身,一把握住儿子的手腕,"你便不必再来安栖观了。"
允礼抬头,看见母亲眼中从未有过的凌厉。他重重叩首:"儿子以性命起誓,此生绝不负她。"
正午的斋堂难得有了暖意。舒太妃亲自布菜,将素鸭夹到浣碧碗中:"尝尝这个,你从前最爱的。"
浣碧怔了怔,下意识看向允礼——这是她入府第一年,他特意请江南厨子来做的素斋。
允礼正望着她,眼中是藏不住的期待。
"多谢额娘。"浣碧低头咬了一小口,久违的滋味在舌尖化开,突然就湿了眼眶。
舒太妃满意地点头,又盛了碗百合羹给允礼:"你也是,这些日子瘦得不成样子。"
一顿饭吃得安静却不再冰冷。当允礼第三次为浣碧添茶时,她没有再避开。
浣碧在收拾行囊时,从枕下摸出一叠泛黄的经文。每一张上都写着"愿我儿早登极乐",字迹从最初的潦草狂乱到后来的工整肃穆,最后几张甚至晕开了可疑的水痕。
她突然想起那些被噩梦惊醒的深夜,总有人及时点亮床头的安神香。
允礼站在廊下,看着小尼姑捧来的包袱——里面是他这些日子抄的七百遍《往生咒》。
最上面那张被雨水打湿过,模糊的墨迹旁多了几行簪花小楷:"父精母血,皆是恩赐。孩儿不怨,望父母珍重。"
他猛地攥紧经文,转身时撞见浣碧站在月洞门下。四目相对,她第一次没有移开视线。
舒太妃站在山门前,看着儿子小心翼翼扶浣碧护着上马车的背影,终于露出这些天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