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轿帘缝隙钻进来,带着初夏特有的潮湿。
胤礽摩挲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那是他二十岁生辰时康熙所赐。轿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亥时了。
乾清宫外静得出奇,连当值的侍卫都比平日少了一半。
梁九功佝偻着背在殿外等候,见胤礽来了,连忙上前:"太子爷,万岁爷在暖阁等您。"
"皇阿玛龙体可还安康?"胤礽压低声音问道。
梁九功眼神闪烁,只道:"太子爷进去便知。"
暖阁内只点了几盏宫灯,康熙半倚在炕上,身上搭着件石青色缎面夹袄,手中握着一卷书。
烛光下,胤礽惊觉康熙两鬓的黑发开始又添了许多白发了,眼角的皱纹深如刀刻。
"儿臣参见皇阿玛。"胤礽行礼时,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
康熙放下书卷,示意他坐下:"这么晚叫你来,是有件事要当面交代。"
胤礽心头一紧。案几上摆着一碗尚未动过的药汤,黑褐色的药汁表面已经结了一层薄膜。
"朕近来常觉精神不济。"康熙开门见山,声音沙哑,"太医院说是积劳所致,但朕心里清楚,这把老骨头撑不了几年了。"
"皇阿玛!"胤礽猛地站起身,"您正值盛年,何出此言?儿子这就传太医院院正——"
康熙摆摆手打断他:"坐下。朕今晚要说的不是这个。"他咳嗽两声,从枕边取出一个锦盒,"你先看看这个。"
胤礽接过锦盒,掀开一看,里面整齐叠放着一沓绢纸,全是手抄的佛经。
字迹清秀工整,每一笔都力透纸背,显是用了十二分心思。
"这是..."
"年氏抄的。"康熙眼中闪过一丝柔和,"自去岁朕染风寒起,她每日抄经一篇,从未间断。"
胤礽轻轻抚过那些字迹,忽然注意到最下面一张绢纸颜色较新,墨迹还未完全干透——竟是今日才抄的。
他想起晚膳时年世兰指尖沾染的墨渍,当时还以为是教导胤禘写字所致。
"璇贵妃对皇阿玛一片真心。"胤礽斟酌着词句,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父皇深夜召见,竟是为了年世兰?
康熙长叹一声,从炕上起身,踱到窗前。夜风吹动他花白的鬓发,这位统治大清四十多年的帝王,背影竟显出几分萧索。
"保成,朕要你答应一件事。"康熙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如钟,"若朕百年之后,你需善待年氏母子。胤禘年纪尚小,年氏在朝中又无外家倚仗,朕...放心不下。"
胤礽手中的锦盒差点跌落。
他设想过无数可能,却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托付。父皇对年世兰的重视,远超他的想象。
"皇阿玛何出此言?璇贵妃乃皇阿玛爱妃,十八弟是儿子亲弟,儿子自当照拂。"胤礽谨慎应答,心中却思绪万千。这是试探?还是皇阿玛真的...
康熙转过身,目光如炬:"朕要你亲口承诺,不以任何理由伤害他们母子。包括——"
他顿了顿,"包括若有朝臣弹劾年氏干政,或是诬告胤禘有不臣之心,你须明察秋毫,护他们周全。"
烛花爆响,在寂静的暖阁内格外刺耳。胤礽终于明白,这不是寻常的嘱托,而是康熙在为最坏的情况做准备。
他忽然想起去年索额图曾密奏,称年世兰借康熙宠爱暗中结党,当时他只当是索额图嫉妒璇贵妃得宠...
"儿子斗胆一问,"胤礽直视康熙双眼,"皇阿玛为何独独对璇贵妃母子如此...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