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外传来宫宴的丝竹声,福子蜷在值房的小案前,一笔一画地临摹那夜未完成的红梅。
胭脂兑了水,颜色淡得发粉。她盯着纸上歪斜的梅枝,忽然狠狠将笔掷出去——朱砂溅在墙上,像一滩干涸的血。
"……晦气。"
她咬着唇重新铺纸,指尖摸到颈侧已经结痂的伤痕。
佟嬷嬷今早用粗盐给她擦洗时说过,这印子三日不消,她就三日不能近御前。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姑娘。"小太监捧着食盒探头,"苏公公让送来的重阳糕。"
食盒底层压着张字条,上面是雍正朱批折子时惯用的字体:「梅需逊雪三分白」。
福子盯着看了半晌,突然将字条摁进茶水里。
墨迹晕开时,她想起昨夜皇上说这话时抚过她发顶的手。
——原来天家恩宠,不过是一场临摹游戏。
五更天,福子将最满意的那幅梅花图卷好,亲自送到苏培盛值房。
"劳烦公公转交。"她声音比晨雾还淡,"就说……奴婢学会了。"
苏培盛展开画轴一怔。
宣纸上红梅灼灼如火,偏偏右下角题着「从此雪消风自软」七个簪花小楷——正是那日皇上未念完的下半句。
"姑娘这是……"
"以后不画了。"福子转身时裙角扫过门槛,像只断线的纸鸢。
苏培盛望着她背影叹气,没瞧见画轴背面还沾着一点未干的泪渍。
西华门外,采买马车碾过满地落叶。
福子攥着三个月攒下的月例银子,先在东四牌楼称了二两蜜渍梅子,又去稻香村包了佟嬷嬷爱吃的茯苓糕。
经过瑞蚨祥时,一匹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让她驻足良久。
"姑娘好眼力,这是江南新到的料子。"伙计殷勤道,"做寝衣最是舒服……"
她突然想起养心殿的龙榻上,就铺着这种颜色的绸单。
"包起来。"福子掏出最后一块碎银,又指指柜台角落的靛蓝粗布,"这个也要。"
——既然天家富贵如云烟,不如给值房换床实在的褥子。
暮色四合时,福子逛到了什刹海。
湖畔芦苇丛中惊起几只白鹭,她望着水面上破碎的夕阳发呆,忽然听见身后马蹄声急。
"吁——"
华盖马车在她三步外停下,帘子一掀,露出张意料之外的脸。
"果然是你。"果郡王允礼手持玉箫跳下车,"大老远就瞧见个姑娘家拎着大包小包,倒像是要逃宫似的。"
福子慌忙行礼,怀里的油纸包却散了一地。
"茯苓糕?"允礼弯腰拾起一块,"巧了,我府里新来了个苏州厨子……"
他话未说完,福子突然抢过糕点后退两步:"奴婢该回宫了。"
水面上倒映出她仓皇的身影,像只惊弓之鸟。
神武门验腰牌时,小太监盯着福子怀里鼓鼓囊囊的包袱直咽口水。
"姐姐这是把前门大街搬空了?"
福子勉强笑笑,掏出块枣泥酥塞过去。穿过夹道时,她下意识摸了摸袖袋——
那里本该有盒松子百合酥,是御膳房常给雍正备的茶点。
"反正……他也不缺这口吃的。"
夜风卷走她的自言自语。
拐角处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接着是苏培盛压低的呵斥:"糊涂东西!皇上今日连砸三套茶具了!"
福子加快脚步,没听见苏培盛后半句:"——还不快去寻那会画梅的来!"
值房里,福子将软烟罗铺在炕上比划。
"哟,这料子金贵得很呐。"同屋的宫女凑过来,"姐姐是要做嫁衣?"
剪刀"咔嚓"剪断线头时,福子手一抖,好好的料子豁出道口子。
"我这样的……"她盯着裂缝轻笑,"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