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希尧一把摁住年羹尧坐下,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望着弟弟紧绷的下颌线,心中暗叹:终究是年轻气盛。
小妹世兰昏迷不醒的模样让整个年家笼罩在阴云中。
但更令他忧心的是弟弟眼中翻涌的杀意那分明是要提刀闯雍亲王府的架势。
"你且冷静些。"年希尧压低声音,指尖在茶盏边沿划出半圈水痕。
"雍亲王是什么人?他府里死个丫鬟都能让顺天府尹亲自验尸。你若此刻闹上门去,明日弹劾年家的折子就能堆满乾清宫的御案。"
床榻上的年世兰忽然发出一声呓语,两兄弟同时转头,却见她只是无意识地攥紧了锦被。
年羹尧猛地站起又被兄长拽回,椅子腿在地砖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年遐龄在门外踱步的身影透过窗纸时隐时现。
他自接到雍亲王提亲的帖子便夜不能寐,此刻更是不敢进来看女儿惨白的脸色。
他想起世兰及笄那年,非要穿着男装跟二哥去校场,结果被流矢擦伤手臂时,也是这般倔强地咬着唇不喊疼。
如今箭伤易愈,情伤却难医。
"大哥可知那德妃如何待她?"年羹尧从牙缝里挤出话,"前日还赏了苏州进贡的螺子黛,昨日就因她打翻茶盏罚跪两个时辰!"
他拳头砸在案几上,震得药碗里的汤药晃出涟漪。
年希尧目光一凛——弟弟竟敢直呼亲王名讳,这要是被粘杆处的人听去……他急忙掩上门窗。
却听见院外传来管家的惊呼:"二爷!您不能带刀……"
黑漆描金的腰刀已悬在年羹尧腰间,刀鞘上"忠勇可嘉"四字还是康熙爷亲题。
年希尧突然冷笑:"好啊,你去。且看是你这口刀快,还是雍亲王府三百弓弩手快。"
见弟弟身形微滞,他趁机按住刀柄,"你当万岁爷为何突然给阿玛升任湖广巡抚?又为何准你从四川带亲兵回京?真当时运到了?"
窗外蝉鸣骤歇,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年羹尧瞳孔骤缩。
他当然记得半月前雍亲王邀他品茗时说的话:"亮工啊,听说令妹擅琵琶?本王新得《月儿高》古谱……"
那时雍正眼底的笑意,与当年在热河围场招揽他时如出一辙。
如今想来,从世兰"偶遇"王爷的隆福寺烧香,到后来王府嬷嬷"恰巧"来教规矩,根本是张精心编织的网。
"大哥的意思是……"年羹尧嗓音沙哑。年希尧蘸着茶水在桌上画了个"八"字。
又迅速抹去:"你与十四爷往来那些书信,当真以为没人知道?"
见弟弟脸色陡变,他叹口气,"万岁爷要用年家军功不假,可更要用年家当钓饵。小妹若入府,咱们就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内间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兄弟俩冲进去时,只见年世兰半撑着身子,碎瓷片在她掌心划出血痕也不觉痛。
她望着两个哥哥,眼泪倏地滚下来:"我听见了……你们说的,我都听见了。"
窗外暮色沉沉,最后一缕夕阳照在她颈间那道紫红勒痕上——那是三日前自缢未遂的印记。
年希尧突然单膝跪地,捧起妹妹流血的手:"兰儿,大哥求你一件事。"
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明日雍亲王来探病,你需得……需得对他笑一笑。"
年羹尧暴怒的拳头挥到半空却僵住了,因为他看见大哥官服袖口里露出的手腕上,赫然有道与小妹一模一样的勒痕。
更漏滴到三更时,年遐龄终于推门而入。
年遐龄颤抖的手抚过女儿发顶,却对两个儿子说了句石破天惊的话:"明日为父便上折子,请辞湖广巡抚一职。"
烛火爆了个灯花,映得他眼中精光乍现,"年家祖坟还在安徽,老夫带兰儿回去守三年孝,总不算抗旨。"
年羹尧怔在原地。
他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大哥攥着他偷藏的匕首说:"官场如赌局,咱们年家的筹码,从来就不该押在一处。"
此刻窗外飘起细雨,打湿了雍亲王府刚送来的金丝蜜枣——那本是年世兰最爱的甜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