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洋转头离开,没人看见他眼里已经泛起隐隐的泪光。
薛洋这个人,你说他狠毒无情,他却在杀死一个人之后满心满眼都是他;你说他温柔善良,他却能做到面无表情的亲手杀死自己心里最后那点回忆。
他心里难道不会感到丝毫难过吗?
他怎能不会呢。
这几天,薛洋做梦时,总是反反复复听见有人在唤他的名字,那声音很轻很轻,好像只要稍大声些回答,那人就会破碎一般。
薛洋总是犹豫要不要回答,然而每次在他思索时,梦已经悄无声息的醒来。
今夜的梦很长,梦里的他和晓星尘阿菁待在一起。
晓星尘手上在编竹筐,阿菁和自己在斗嘴,同时也呸白日里骂晓星尘几人的流浪汉。
温暖的炉火燃烧,阿菁刚开始又吵又嚷,后来也渐渐睡去。晓星尘仍在编竹筐,劝薛洋早些歇息,边说着边添了一把柴。
薛洋略带调侃地问晓星尘,为什么不去那些修仙世家,那里的银子给的可是很多的。
晓星尘轻轻摇头,说自己的目标从来不是出名和钱财,他只要天下安康。
在晓星尘永远无法知晓的内心,薛洋嘲弄着晓星尘一次又一次,他从不相信真正的善良存在于这世间。
可能很小的时候,他也曾相信正义会打败邪恶。
但是他当恶霸这么多年,早就见过了世间所有的险恶,他非但不会制止,甚至还会笑嘻嘻地上去再补一刀。
每当有人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时,他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因为老子喜欢。”
永远没人真正在被他一次次推开之后,又能满心欢喜地跑上来讨不喜。
薛洋走了不知多少天,又回到了义庄。
阿菁的魂魄执着地跟随在薛洋身后,那对失去光彩的眼睛牢牢锁定着薛洋的身影。他左顾右盼后,才察觉已回到了义庄。这里的每一片草木、每一块砖瓦都深深印在阿菁的记忆中,当她看到与晓星尘和薛洋共同生活过几年的破旧房屋时,眼中竟流淌出血红的泪水。
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让他们变成了现在这样?
一具冰冷的尸体,一个脆弱的魂魄,一个疯狂的凶手。
阿菁虽然想冲进屋子看看道长在哪里,但是薛洋给她留下的阴影让她迟疑着不敢上前,生怕发出点声响,被薛洋发现重蹈覆辙。
阿菁找到之前偷听的那个角落坐了下来,把头埋进怀里,好久,肩膀颤抖着挤出一丝呜咽。
她想起和晓星尘薛洋生活的点点滴滴,每一次流泪,每一次欢声笑语,每一次打抱不平,都深深刻在她的记忆里。
薛洋发现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响声,心下已知是阿菁,眼眶竟也湿了几分。这是阿菁身前最喜欢的地方,他知道阿菁很喜欢偷听,于是悄悄地在隔着一面墙的地方坐了下来。
你害死了晓星尘,那你抵一条命,也算是两清了吧。
阿菁在哭,薛洋没办法听见墙那边一个魂魄的哭声,只能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描绘阿菁的样子。
他有些懊恼,在一起生活这么久,竟然连她的样子都没有半点印象。
这几天薛洋早起时,总要回忆自己的杰作——晓星尘的死,但不同前几日,这一次,他竟然慢慢忘了一些细节。
薛洋向来相信自己的记忆力,也确实从未出过差错,可他这次真的忘记了一些东西。
一连几日,反反复复,直到今早,薛洋才发现,自己已经忘记晓星尘是拔剑自刎还是被他所害。
一片模糊里,晓星尘颤抖着身子在说话,他拼尽全力想要回忆讲话的内容,却想记忆被谁抹去一般,什么都想不起来,最后,只能摇头苦笑。
算了,薛洋想,我是十恶不赦的人,又有什么必要再去弄清这些是黑白呢。最多,就是再背一个杀人的骂名,万人都会在唾弃他罢了。他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没人愿意搭理他,没人愿意理解他,没人愿意走近他。
而那两个例外,也已经把从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一点痕迹抹去了。
墙那边,阿菁停止了哭泣,她拿着一根竹棍,可能是生前的怨念太深了吧,这根竹棍也被她带到了自己身边。
阿菁空洞无神的眼睛痴痴呆呆地望着远处那一棵树,手里比划着竹棍,在地上刮刮蹭蹭,留下了些许刮痕。
她在想,如果自己不告这个密,现在还会是这样吗?
也许,薛洋会一直这么伪装下去,和他们生活在一起。
阿菁不想了,她不想再对未来的无限期望和对现状的深深绝望和悲伤之中寻找那一丝堕落的罪恶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