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数不清自己已经与多少人的肩膀发生过碰撞,吆喝声在她耳边喧嚣。她合并洋伞,不耐烦地用它开路。
她的前进方式终于由挤变为推。这地方实在混乱,免得有哪个不长眼的跳出来骚扰她。她今天的服饰可谓是塞进城堡杂役中都尤显贫乏的存在,依靠没有经过粉饰的面容才勉强掩过装束带来的廉价感。
很多人都说过,她很美,有着全国罕见的棕色秀发和金色眼瞳,她对此也深信不疑。以这副样貌诞生,就仿佛是海神亲口告诉过她“你生来不凡”。
后巷距离“后厨”很近,她不想去赌这其中的风险,但事实是她不得不赌。它们只相隔了几家店面,真该庆幸贵族们大多瞧不起清洁工,否则不论是罗森夫人的钟表店或是怀曼特先生的家具店都不能幸免于难了,后厨一夜之间就能将它们打造成亡灵故乡。
老一辈曾告诉过她,沉沦地有自己的性格。那它一定会爱上这满溢着血腥味儿的地方吧。
她拉下帽檐防止帽上的破洞被铁蒺藜勾住。路过的人狠狠地撞了一下她的胳膊。莎里咬住唇,努力压下想要把那个满嘴脏话的家伙踹走的欲望,拽着双腿继续向前。……
“殿下,您刚刚是走错了路么,真是不小心啊。”
那个男人正坐在成堆的木箱顶上。他把提灯提到自己脸边,光线忽明忽暗的,映出他刚刚被灰发遮挡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那表情让她感到厌恶。
等他睁开眼睛,她看到了一对蒙尘的蓝绿色。
“没有像之前一样准时,这对一位公主来说,做法是否有失偏颇?”他手里把玩着一只怀表,莎里看到那链条就想到罗森夫人的雕刻手法。
“殿下,莫尔先生说,您近期太容易躁动了,他不明白您为什么连基本的礼仪规矩都忘记了……对小魔女出言不逊,但他只是要求你杀了她而已。”
“您的计划也和您一样,漏洞百出。这是怎么回事呢?他嘱咐我要好好鞭策您。您又是怎么打算的呢?嗯?”
莎里没搭理他,走到箱子前踹了一脚,到底是把恶意转移了出去。
恶意的波动让那光在他脸上闪了一下,他把灯放下,转而托起自己的脸,撑着下巴盯着她:“乱发脾气很伤身体哦。”
“到这种时候了你还要继续装下去吗,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你难道不清楚?”她抽出魔杖击碎了他手中的怀表,一瞬间各种碎片精致地找好角度飞了出去。接着她又对准男人的脸。
“你和清洁工一样丑恶,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仗着巷子外车水马龙声的遮掩肆意提高音量,“你根本不是莫尔的手下。利用我很有意思吧,克罗索?”
“哎呀呀……”男人松开手,他的手已经被刚刚的冲击炸伤,但他依旧笑脸盈盈地朝她走过来,仿佛未受到丝毫影响,连本该因袭击而引起的生理性颤抖都没有,“我是想过,殿下迟早会发现的,但没想过这么快,也没想过这么精确。”
反而是莎里先颤抖了——他主动送上了自己的脖颈,反客为主地抵住魔杖。
“请容我冒昧,您是怎么发现的?”
“那张纸大大方方地躺在办公室桌上,没有被副校处理掉,”她说,没有放松警惕,“也许是忘了,也许是根本就不在意会不会被别人看见。你在瓦伦纳纸上署了名,那是很古老的用法,是只有旧贵族时代才爱的用法。”
“那么,你就是和副校一个时代的人。”
莎里缓着气息,强迫自己盯着他。克罗索安静得就像机器人,从他胸膛的布料甚至看不到呼吸起伏,她的心底一阵战栗。
“觉得没什么?觉得莫尔来自外国,不懂科伦比亚的习俗?你认为只要防住他们就可以,而我这个似乎满是公主脾气的人只是工具,可以随取随用,反正她的命运早就被别人捏住了?”
“哎呀……哎呀。”他在莎里说话的时候合掌,等她说完才像刚回过神那样,开始赞赏地拍手。掌声硬邦邦地锤在四周,裹着巷子里的冷空气包围了她。
“本来想着借这个机会让你看清莫尔的为人,是我大意了。没办法,你们的副校长和从前一样粗心,一点没变呐。”
“原本我不会对你的命令起疑。”莎里深吸一口气,“可惜我刚好清楚这件事。缇尔塔是他们启动仪式的一把钥匙,只是莫尔还没来得及拿下科伦比亚这另一把钥匙。在那之前,他绝对不会让她死。”
“你犯了一个大错。”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拇指轻轻摩挲着魔杖的纹路,随后捏得更紧。
“红月之征后活着回来的,真的是他们的公主吗?”
她看到克罗索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但也只有一瞬间。随即而来的,是质问般的一大段——
“您希望我怎么回答?我确实没想到,我原以为您只是因为红月之征的冲动行事而不受王的待见。现在就清楚了嘛,原来是另一种'不受待见'。为你提供这种便利的人是谁呢?”
“您刚刚看起来很得意,这也许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至少让你面前的危险人物露出了惊讶嘛。可这个消息太重磅了,您该担心明天各地集会里会不会都是这样的大新闻了。哦,那您会让我活着回去吗?您会吗?”
他又上前一步,笑容满面,但莎里的注意力全在他那只背在身后的手上,预防着可能在下一秒就要了她的命的任何手段。
选择单独面对他,已经鼓起了她的全部勇气。而现在,她选择把勇气全部寄托在手里的魔杖上。
“您会吧?既然不是公主,为什么要顾虑公主才会顾虑的事情?若不是有未竟之事,何必埋伏在皇宫自讨苦吃?嗯?”
莎里第一次笑得那么难看。
“杀死缇尔塔是你的计划,我不明白,也不需要明白!”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魔杖化作利刃,狠狠地砍进他的脖子。
克罗索青色的眼睛里终于不再散发出好奇的光了。他轻轻解开衬衫纽扣,一颗、两颗、三颗,然后将领口拉低——莎里的大脑拒绝接受这些信息,可她不得不去看,再去想,为什么会这样。
刀砍进的地方是领口,他干脆将领口扯烂,露出斑驳的皮肤。
不,不,不,已经不能称之为皮肤了,那个仅有半块指甲盖大小的钉子还嵌在上面呢,伤口流出的不是红色,而是蓝盈盈的组织液,整块颈部都是冷色调的钢铁……她连它是否是钢铁都不敢确信,因为这工业制品的脑袋还在活生生地转动!!!
她攥紧右手,魔杖躲回了她的袖子里。她全身都在颤抖,强迫自己直面新的恐惧。
“你是玻尔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