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尔卡」,莎里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国家的名字了。
“天幕”的庇护为科伦比亚带来的不只有平静安宁,还有封闭和滞后。它让科伦比亚几乎与世隔绝,也幸好如此,否则清洁工和后厨就可以借着十年前的势头发展成无法控制的局面了。
那是一个科技极其发达的国家,现在国内能搜寻到的所有枪械就来自那里。据她所知,现在唯一知道“天幕”进出方法的只有安捷莉卡那个同样来自外国的吸血鬼。
可是这个人能进来……是否意味着……
“天幕”的秘密已经被泄露?
“这不可能……”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海里飞速旋过。会是谁?安捷莉卡?不,科伦比亚是她食物的温床,吸血鬼都那么自私,她才舍不得把食物拱手让人。
莫尔和黑猫?也不可能,他们加入瑰红馆是走了后门,而那位族长根本就不认可,以至于他们只能抢占学院来求得名分和容身之所。他们不可能知道“天幕”的秘密……
除非……除非……
“你……在'天幕'建立前就待在科伦比亚?”这是她在沉默了好几分钟后说出的第一句话。
“别后退呀,殿下,”那抹青色染上了睫毛阴影的黑色,一厘米一厘米地靠近她,她再次后退,那双眼睛也再次靠近,“您不是要孤注一掷么,选择孤注一掷的人,就不要抱着侥幸心理妄想全身而退了哦?”
“别过来!!!”人的求生欲可不是说没就没的啊!莎里时刻准备着把那件破斗篷摔在他脸上,必须创造一切可以逃跑的机会。
就以他的装束来看,她早该怀疑他是玻尔卡的间谍或是特工一类人了,可惜“天幕”给足了安全感,让她几乎忘记了红月之征带来的恐惧。
不,不可能忘的。如今的局面和十年前如出一辙,失去了全部方法,这种被扼住呼吸的感觉……
这里离出口还算近,对啊,那就有几机会,对不对——事到如今她靠相信自己的侥幸心才能获得一丝安全感。她紧紧盯着敌人背身的手,眼球的根根血丝都要暴突出去。
只要不是手枪——
可他掌边逐渐出露的黑色和上面的纹路都在敲打她的神经,越来越猛烈,枪口出现的那一瞬,好像撕碎了她仅剩的希望。
“你不敢的,外面可都是人。”她颤抖着进行抵抗,却和他身后将熄的灯盏一样无力。
他笑了,眉眼间的果决已经做好了见证死亡的准备:“看来您可以率先享受消音器送上的特别服务了。”
枪口还是攀上了她的眉心。……
她忽然放松了身体,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松懈了,失去光泽的发梢从下垂的肩处滑落。
她仿佛能感受到子弹的余温。倒在枪口下的上一个死者会有这样的幻觉吗?
……
男人收回枪,在手心敲了几下枪托,像是才察觉到什么似的,微笑着后退,让出了一片空地。握枪的手再一次背在身后,随步伐晃动,直到枪口触及木箱边缘便轻轻搁置上去。
这一次换她向他靠近了。莎里踏出一步,于是克罗索不得不整个贴住木箱。好像在几秒间,主导权落到了她手里,好像在鲜红滴落的瞬间,猎人与猎物交换了位置。
她轻轻拭去嘴角的血,故意露出腕部的伤口,将变成刀的魔杖再次收回。
自己的血,血的味道……她本来不该这样做的。
落在伤口处的两种眼神都有些复杂。一个在害怕,一个在质疑。
害怕的是莎里。为什么饮用科伦比亚人血的都是吸血鬼,要追溯到吸血鬼的历史最初。现在基因遗传下来的纯血吸血鬼已经见不到多少了,而大部分吸血鬼,其实就是科伦比亚人自己——饮用自己的血,或者同伴的血,堕落成的不人不鬼的怪物罢了。
变成怪物后的人会一辈子感到饥饿,永远不满足,为了满足欲望即使受到致命伤也不会有痛觉,甚至因此发展出了强大的自愈能力。这也成为了贵族们惩罚叛徒惯用的手段……让人被迫变成吸血鬼,和家人分离,失去过去和羁绊,被丢去哈葛瑞(吸血鬼国度),做最下等的吸血鬼。
莎里依旧怕得不行。没有人能想象到自己为吸食同伴的鲜血而发狂是什么样子,自红月之征后,她就拒绝自己有这样的幻想。而现在,她居然……甘愿堕落成怪物去抵抗濒死的痛觉?
她摸了摸额头——已经自愈了。
“哈……”她才听见迟来的心跳声,鼓槌一样沉闷地砸在胸膛,皮肤都在鼓动,“现在你可杀不掉我了。怎么样,我的孤注一掷,你见识到了吗?”
“我确实不知道怎么弄死你这个铁皮的玩意儿,但是我有宫里的帮手,人多的话也不是只有一个你就能抵挡的吧?”
“该说实话了,卑鄙的间谍,你为什么要潜伏在我的国家,为什么要我杀死缇尔塔?她对你有什么影响,你又有什么计划?统统,统统告诉我!”
可敌人没有看她,反而是眼珠一转悠,瞥向木箱后的墙壁。
那里本就脏污得不堪入目,马灯熄灭后莎里更是没正眼看上过一次。她寻着克罗索目光的方向看去,才发现木箱掩住的墙体有一个破洞,碎砖之间有银丝攒动。
她再次防御。她的发梢还是美丽的棕色,可能吸血鬼的白发红眼病征不会那么快在人身上显现,但她还没习惯变成吸血鬼的感觉,就算有了几乎无敌的身体也下意识想阻止第二次致命袭击。
银丝的主人站了出来,莎里这才看出来木箱并不是直接连接后面的墙壁的,箱子和墙之间有着不小的距离,而那个银发——不如说是灰发,和克罗索一样的灰发——的少女一直站在木箱后,只是因为被挡住了,并且她刚刚太紧张,根本没空在意别的威胁。
想到这里她又一身冷汗。如果是这个明显和他同伙的女人先开枪的话……她甚至没有孤注一掷的机会。
克罗索好像超脱于这个情况之外了,他漫不经心地摆弄胳膊上的绷带,努力扎出一个蝴蝶结,白翼覆住部分钢铁的肌肤,灵动得像活的一样。
“公主出行,没有暗卫,没有仆人,还要和我们孤注一掷——”莎里终于看清了她的脸,她和他有着一模一样的青色眼睛,“您在宫中没有帮手,殿下。”
“平局了~”克罗索解开蝴蝶结,把绷带缠上负伤的脖颈,“呐,我们现在拿您没办法,您也拿我们没办法,真可惜呀,这样我们就不能回答您的问题了。”
“还是有的聊的。”她伸出一只手。
这是要干什么……?
“我记得科伦比亚有握手礼……”她摆了摆那只僵硬的手,“没有武器,我的枪在克罗索那里。”
克罗索现在两只手正掏着两把枪,旁若无人地对弈。
“我是归谬,我很想和您认识,您的洞察力赢得了我钦佩,”她说,“而且,我和他不一样,我可以和您交换一些事情。”
“……最好不是骗我。”
她时刻在心中默念“我现在死不掉,我现在死不掉……”,终于愿意去握她的手。指尖相触的刹那,一股寒意便顺着骨骼爬上手臂,麻得她一颤。
“您一定会同意我们的请求,”归谬拿出了一瓶药水一样的溶液在她面前晃了晃,“今天您会满载而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