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在灰军进入歙县后,如此为当地百姓做了不少有益的事,结果事情传出去后,引得江南百姓纷纷效仿,也都各自拿了个孤忠名分,带了自家同伴开始吊民伐罪,恰似明末西川流行的“打五蠹”——当然这其中鱼龙混杂,好坏程度不尽相同,有些人甚至就是想出出风头,抱着殊死一搏的心态,为压抑寻常的生活涂上几笔鲜红的昂贵色泽,哪怕自己死后洪水滔天。
“长驱胡骑几曾经,草木江南半带腥。”
一时间,忠字旗在长江遍地开花,如同雨后春笋,迸发不息。虽然他们是各自为政,凝聚不起什么大力量,但其古怪的影响力不久便传至中央朝廷里。
康熙大惊,赶忙下诏书责问起负责南方战事的将军们。
“这帮人是什么情况?”
“还未曾完全探明,只知他们的编制十分混乱,领导人自谓江东护国公,而后其他的则上到秦汉,中至隋唐,末至宋明,什么官名什么规划都有,臣等实在无法理解他们的行为动机,看似是障眼之术。”
“还有,贼军手里似乎有着不可理喻的法器,恰似张角左慈之流,能呼风唤雨,兴众作妖,传闻士兵在与他们对峙时常会有形单影只,头晕目眩的状态。”
“胡闹!幼稚至此,视战场若儿戏……可为何却迟迟不能平定?你们一个个做臣子的,怎就不知为主上……”为政一向以宽厚闻名的康熙这时间也感到头痛不已,有些气闷。
“是是,陛下也不必过于担忧,这群乱贼虽然看起来声势浩大,归根结底也是见我军无法多线作战,故而才能趁势起来作妖,掀动两日风雨,不足为虑,不足为虑。”
“何以说起!越是如此诡厄,越要谨小慎微、细心对待!”
“陛下!奴才该死……奴才……”
“唉……其实吴耿尚三藩尚不足惧,究竟是朝中有爵、知根知底的逆臣,只要朕断了他们的俸禄钱粮,不出七八载便可叫他们自行瓦解。”康熙从皇位上缓缓起身,把手背到身后说道,“可朕唯恐这群凭空降世的怪人乱了这削藩大计。先师有言,‘子不语怪力乱神’。万一他们手头上真有些预料不及的灵通,唤来些九天之上的神怪,叫天下百姓揭竿而起,搅翻了这九州大地,那时真是会叫咱死无葬身之地哇——咳咳,朕一时气血上身,讲几句气话,诸位爱卿不要往心里去。”
这位年仅三十的雄主,一向波澜不惊,哪怕是吴三桂作乱时也不过是把心提得略高些,保持着应有的沉稳,这回却第一次感受到了压力。想一方面挑战困难是每个建功者的必经之路,可另一方面又顾虑到局势失控的危险,只叹人这种动物的潜能,究竟他的上限和下限分别都到哪里哇。
大抵是人对未知的事物有恐惧心理,康熙也知晓自己一开始削藩的策略有些心急,但当时确实是朝中财政困难,才断了平西王那消耗巨大的财禄,好在去年都稍微压了下去,没叫这帮人跨过长江(除了本来就在北方起事的王辅臣和察哈尔亲王)。而今事情又出现了诡异的变化,逐渐超出能接收的意外范围,所以那块稍稍落下的石头,又悬了起来。
“诶,这样罢,诸位爱卿,朕问你们一个问题。”在朝上踱步许久,康熙又开口道。
头戴红顶翎羽官帽、身着石青镶丝大袍的官员们各个都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想那中原鼎沸、群雄逐鹿的先秦时期,一时曾有那么个辉煌的学说,颇具影响——那便是墨家学派,他们那群学者曾非常崇尚鬼神之物,要推广相关崇拜到诸夏各地,只是现今这一学说偃旗息鼓,被一般的宗教信仰所替代,世上不再有多少他们的传闻,现在朕问你们,你们相信他说的么?”
朝廷上的大官不敢作声,怕自己答得不好,摸不清君主的心思,便都噤若寒蝉。见此情形,康熙便只好喊了一个一品大官。
“我……陛下要我说,我觉得,这是先贤在劝世人向善积德,故意编纂出这套理论故事,好镇镇奸邪淫乱、心思不正的人,其实世间并无此等事物。”
“唉……朕曾经也是不信的……”康熙很是纠结,“可近来想想,所谓奉天承运、兴亡攸关,历代的的治理当中,不都在讲要顺应天命,孝敬鬼神,上到天子,下到庶民,无不要恪守贤善美德,以避祸福报应。可见,这举国上下,鬼神之物却着实占据了不小的位置啊。”
“皇帝是万岁天子,必定是万寿无疆,我大清何幸连遇数位蹶功显著的帝王将相,得以统御这万里山河,自是国祚万万年。”见康熙说到这份上,大臣趁势如此夸耀,想着为陛下和朝堂增强信心。
“你们这些话都讲得俗旧了。人终究是人,血肉凡胎。而不是神仙——要不怎说那秦皇汉武都毕生追求不老术?而且无一不是失败告终。人是如此,家国更是如此。”康熙摆摆手。
“这……”实在没料到,今天圣上会说这样犀利而且有些丧气的话。
”罢了,罢了,今日就是随口和你们说说,其他时日这种就不必多言。诸位爱卿可以留着这些问题去思考思考,也算是时刻警示自己。”见朝中官员都不回话,康熙暂时放下了这一折,准备处理其他事去了。
…………
“这三年来,剿而又抚,抚而又剿,眼见得王辅臣和耿精忠都要平灭完功。这一伙‘灰军’怪物又是自那冒出的?”在得知朝堂上的那番讨论过后,负责防御江西的清朝大将岳乐向负责维持江南的下级询问道。
“这…属下实不知。只知道他们大多分散在苏皖浙三地边界的村镇县城,每一小支不过几十数百人,最多的那队也只千余,互相间使用暗语谶言进行联系,极为松散……”
“既然之前就知道了,那为什么推得那么迟才采取措施?”岳乐问。
“实在,实在抽不出这空子管这事,以为就是些鸡鸣狗盗之辈,实不曾他们想会闹到这分子到。是小的失职,大人恕罪,恕罪啊!”
“再去联络耿精忠,软硬的法子都施点,开更高的价码!他指定看不起这帮江南的乱贼,让他们自己再杀一阵。告诉,我们很快就派兵过来。”岳乐道。
“可耿军又与郑氏余孽有冲突,安兵在闽地南侧对峙……”
“这都不是问题,反正同样是反贼内乱,谁杀谁都一样,看着办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