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少年问谢怜现在要去哪里。
那人沉吟片刻,道:“去新皇宫殿。”
无名武者微微颔首,像道沉默的影子一样紧随谢怜,为那人涤清前路障碍。
皇宫设了密密麻麻的法阵,镇鬼居多。可身为厉鬼的无名已能够不受这些符箓影响了。他比当初强得多,一些阵眼无需谢怜出手就可以拔除干净。
.
二人闯进皇宫,却发现新皇早已病入膏肓——郎英让妻儿寄生自己,层层衣衫裹缚下的身体被吸干血肉,只剩了副空荡荡的骨架。
……仇怨未报,仇人却已经快死了。
来时的满腔怒火无处宣泄,刺激得谢怜额角胀痛。
怎么会这样。
……怎么能这样。
“其实我一直想谢谢你的珠子。”郎英双目无神,胸膛微弱地起伏着,“可惜,如果再早一点就好了。”
新皇在谢怜面前咽了气。
白衣人久久伫立,一言不发。
无名主动上前把郎英分了尸,道:“不要脏了殿下的手。”
谢怜转过脸来,像是才从乱七八糟的情绪中挣出:“……不要叫我殿下。”
半晌后,永安的太子殿下跌跌撞撞跑来,高声唤着叔叔。
而一些随侍的人唤他太子殿下。
……永安的太子殿下。
谢怜面无表情地转身,对无名道:“皇宫,烧了吧。”
“是。”
一场大火把新皇宫殿烧得通亮。尖叫声盖过了火焰灼烧木柴发出的轻响,整个宫殿乱作一团。
无名跟随着谢怜,问殿下接下来想做什么。
“去郎儿湾。”
那是谢怜曾为了降雨去过无数次的地方。
无名没说什么,和他一起到了被烧得漆黑的太子殿。谢怜吩咐他去探查哪里适合设阵,为三日后的人面疫发动做准备。
那些怨灵多待一秒都是对面前人的威胁……无名下意识地询问,为什么是三天后。
谢怜没有正面回答。
无名隐约明白了什么,在探查设阵地点时,有心摘了几朵白花放到太子殿。可打坐完毕的谢怜觉得那花刺他的眼。他一把将瘦弱的花萼捏在掌心,满心翻腾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怨。
他质问无名鬼,是不是他做的。
见他不高兴,无名的目光在那朵花上凝了片刻,回答说不是自己。想了想,无名又道:“为何殿下看到这花如此烦躁?”
“这种恶作剧……令人厌恶。”
“也许不是恶作剧呢?也许这世上,真的还有殿下的信徒在供奉着您。”
谢怜好像被这句话激到了,反问他:“你是在嘲笑我吗?”
无名的指尖动了动,轻声说未必没有。
至少,我会是您永远的、最忠诚的信徒。
过了片刻,他问谢怜:“您想到该怎么发动怨灵之疫了吗?”
“我还在想。”
闻言,无名在原地站定:“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
无名抬眸看他,道:“请殿下让我来发动人面疫吧。”
“我心爱之人,在这场战争里受了很重的伤,生不如死。我眼睁睁看着他备受煎熬,痛苦挣扎。”
“所以,我希望由我来做这执剑之人,为他复仇。”
·
谢怜拒绝了。
但在发动人面疫前,他还想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他想试一试。
试一试,人间还有没有如那日卖艺人一样的人;试一试,如果作为瘟神的他跌到渊底,会不会有谁拉他一把。
一天,两天。
一千人经过又离开,议论纷纷,却无人伸手。
第三日,谢怜因为一个雨中人的斗笠,重新燃起了希望。
……一个人。
只要一个人。
真的,只要一个人就够了!
他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指着白无相的鼻子破口大骂:“我去你妈的。你以为你是谁?!我可是太子殿下!”
人面疫最终还是发动了,但却不是谢怜发动的。
永安人看着黑沉的天,面色惊恐地争相逃窜。谢怜拦住大家,告诉他们可以刺自己一剑,这样就不会患人面疫了。
白无相难以置信地大肆挖苦:“你疯了?!一人刺你一剑,怎么可能救得完??”
“……你忘了百剑穿心的滋味?”
“怕什么?”谢怜执拗地和他对视,道,“哪怕救一个也是救!”
他不理睬白无相的狂怒,引着战场怨灵一只接一只钻入自己的身体。
远处的无名捡起遗落在原地的黑剑,有意引渡着冤魂过去。怨灵调转方向,如潮水般密密麻麻地缠绕住他,灵魄被撕裂的痛乍然在四肢百骸蔓延。
啃噬灵魂,灼痛灵髓。
他听到神明有些慌乱的道:“快把剑放下!”
少年强压痛意,最后最后看了一眼谢怜,目光深情而决绝。
“我不会忘的。”
就在此时,那些怨灵几乎将他撕成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