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将凡人平安送离后，无名彻底步入了铜炉不止息的搏杀争斗。众鬼都言：天地为炉，众生为铜；火热水深，万劫其中。
他每一天都过得压抑而痛苦，可远不及那日，他亲眼看着所爱之人被百剑穿心。
蛊城的万鬼厮杀残酷至极。今天我和你结盟，明天我完全可以趁你不备捅你一刀，再让你成为我登天的踏脚石。
所谓盟誓，当个笑话听听便可。一次偶然的跌落山崖，让无名发现了一座石窟。石窟隐秘，内里别有洞天，空旷恢宏。无名看着这里，用苍白的指节轻叩石壁，安静地听到空窟回响。
此后每每吞噬一些鬼魂，被杀意和恶意交织的他都会来到石窟，在极端痛苦之下记录自己和谢怜的一点一滴。
他不想忘记。
他不会忘的。
刻刀在他白皙的指节留下血痕，激开尖锐的痛感。他将鲜血涂抹到壁画上，把那个小小的孩子抹得乱七八糟，血红一团。
那时候，他的确狼狈不堪。
石壁触感粗砺，指腹剐蹭过时，它存在鲜明地提示无名他还活着。
……作为鬼魂活着。
无名凭着记忆雕琢了谢怜的神像。一开始，他琢饰得生涩而笨拙，好好的石材被糟蹋得面目全非，完全没有仙乐太子的模样。可慢慢地，他雕得出神入化，鬼斧神工，技艺甚至超过了当时皇城最好的工匠。
十年之久，无名吞噬掉了足够多的鬼，成了当之无愧的“绝”。
与此同时，万神窟万像已成。
无名定定凝望着这座最终落成的神像，沉声道：“殿下。”
“……一万座了。”
12.
铜炉闭山那日，数道雷劫毫无征兆地劈了下来，将怨气四逸、浓黑一片的天空映得如同白昼。
仙京剧烈颤抖后，迎来一位新的神官。
能成神者，机缘、天资、勤勉等皆不可缺。但说白了，有时候仅仅凭借气运之功，一时之善。
新神官见一位面带笑容的神官迎来寒暄，唇角微弯，颔首算作回应。
那神官跟他聊了两句，就听这位新神官话风一转，挑了个别的话题：“您可知仙乐太子在何处？”
笑眯眯的神官一愣，像是没料到他会问这个。他身边人倒是笑了两声，自如地打起圆场来：“问那人作甚？罢了罢了，说说也无妨。那位太子殿下……哈，数十年前轰轰烈烈地杀上天庭，跟帝君打了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后来又轰轰烈烈被贬了。”
“听说，这会儿不知道在人间那儿收破烂呢。”
……
无名很是礼貌地点了头。
既是如此，这里也没必要待着了。
见证三十三神官争福地的他早就将仙京光鲜背后的破败看得透彻，对此云雾缭绕的天地没什么特殊情结。
如果要找的人不在这里，神也没什么好当的。
再言之，连他这样的人都可成神。
神，仙京……又何其可笑。
翌日，情报通达的神官带来了一个令人费解的消息：有个刚飞升的新贵自甘堕落成鬼，不知原由。
笑面神官满脸不可思议：“居然有人不想成神？？去做鬼？？”
百事通煞有介事地一点头，捋了捋自己并不存在的胡须：“可能，鬼、神各有志罢。”
这倒没什么，也不过是神官们一段时日里的饭后谈资罢了。而更令人惊异的，是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名叫“花城”的鬼以自己的骨灰为注，给天庭三十五位神官下了战书。
初出茅庐的小鬼和信仰者众的神官，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谁会输得很惨。其中有三十三位嗤之以鼻，觉得他不知天高地厚，太过狂妄，决定要给“花城”一个教训，教他做鬼。
结果……
他们打不过也骂不过，又因为选在大信徒梦里斗法，惨败的景象被信徒看了个遍，人家转头就去拜鬼。
后来三十三位神官选择缩着，丢脸么，一个人丢是丢，一群人就没什么所谓了。
是么？
不尽然。
他们不履约，花城就把他们的庙烧了个干净，帮他们达成承诺。
火焰惶惶，将殿堂烧得通红。可比起红衣鬼魂的衣摆却逊色三分。
13.
无名即是花城。
至于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或许，是欠了一个人很多花，该有一座城那么多了。
也许……是想为他，花开满城。
他在人间游荡了很久，走过蛮荒之地，走过烟雨江南。可惜辗转数百年，都难以寻到想见的人。
火烧三十三文武庙后，花城的名号在那些大信徒之间流传起来，一些人不再拜神，改拜鬼了。
花城偶尔完成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祈愿，也帮一些鬼了结夙愿。久而久之，他如当年谢怜提到的那样建立起了鬼市，让一些鬼魂有了容身之所，更在人间布设了许多眼线。
慕情和风信大抵没把他放在眼里，在花城下战帖后并未应战。却误打误撞躲过一劫。
不过，花城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们。
上元时出游，花城袖间的死灵蝶寒光凛冽杀意腾腾，直冲着两人而去。他们远远打了几场，倒是把风信和慕情打怕了。
下来，他去端了戚容的老巢，见一朵白花被血雨打的凄惨，便偏伞微微遮挡。
血雨探花，由此得名。
14.
谢怜第三次飞升之时，在天庭的黑水告知了花城对方的讯息。得知谢怜要去与君山抓鬼新郎，花城在那人上山的中途截了他的花轿。
他向谢怜伸出手，第三指上绑着一道红线缘结，明艳万分。
谢怜犹豫片刻，还是将手递给了他。
花城牵着谢怜的手，一步一步往前走去。谢怜借着摔倒一事试探，花城扶住他，又将他牵着走路。
他配合谢怜走得很慢，握那人手的力道又轻又温柔，像怕碰碎了久觅方得之的珍宝。
远处传来野狼危险的嘶嗥声，他安抚性地拍了拍谢怜的手背，让他不必担心。路过一个阵眼时，花城径直将它踩的粉碎。
这一幕，的确风雅缱绻——
一手撑伞，一手牵他。
八百年轮转，他们还是相遇了。
血雨倾落而下，花城撑开了红伞，眉眼间是显而易见的疼惜与爱意。
……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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