届时,所有卖乖和哄骗都会变成淬毒的刀刃,狠狠扎进晓星尘的心脏,让他痛苦至极,自戕以求解脱。
七岁那日浓稠的血,似乎覆盖了他过往种种。
铺天盖地的恨,不甘,烧成了灭门时不熄的火。舔舐过常家门楣,吞没过人的尖叫,在黑夜里烧得灼灼。
他身着黑衣立在那里,表情很淡,任由热风掀起衣摆。
悲欢在眼底流淌。
薛洋说不上心底的那点憋闷由何而来,只是觉得意兴阑珊。
没有报仇的快意。
更多的,是茫然若失。
……他们明明脆弱得宛如蝼蚁,凭何当时的自己却认定那是不可翻越的山呢?
明明,一捻就碎。
薛洋一生撒过无数个谎。
有些为了利益,为了活命,有些却只是为了讨巧,为了留住朗月清风。
他曾经半好笑半悲哀地问过晓星尘,为什么骗他的他都信了,不骗他的他反而不信了呢。
晓星尘一个字都没有回答他。
……行于人世,所有鬼都披上了人皮,伪装得天衣无缝。薛洋在晓星尘面前撒娇扮乖惯了,竟也恍惚忘记了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本来就是残忍的,暴戾的,噬杀的。
合该不被世道所容。
管他的?
天道不容,他不容,索性就不去祈怜了。
“日后有我在,不会有别人欺负你了。”
可惜这句话来得太迟太迟,落在一个地痞流氓的耳朵里和掠过湖面的风一样了无踪迹,难以掀起骇浪。
如若早些遇见就好了。
如若早些,彼时他还没有做出不可挽回的事。如若早些,他或许还可以诚挚地,热烈地去爱这个世界。
“那便……”薛洋睁眼,把自己的额心抵上晓星尘的手背,露出了尖尖虎牙,“多谢道长护着我了。”
“无妨的。”晓星尘握住薛洋手腕的手轻轻动了下,轻声问,“时辰不早了。阿洋再睡一会儿?”
“嗯。道长也去休息吧。”
晓星尘松开他的手,凭感觉揉了揉薛洋的脑袋:“夜安。”
“……嗯。”
衣摆拂过榻边,薛洋感觉到他的气息离去,拿起了晓星尘方才放在枕边的糖。
小小一颗,裹着糖纸。
和他留在掌心的最后一颗糖……一模一样。
直到那颗糖的棱角将掌心硌得发疼,他也没有放下它。
好像要让它和那颗被他攥了八年的糖一并融化在手心,凝成满手的甜腻。
和脏污的血。
往后……
他竟不愿再想往后。
近乎睁眼到天明,薛洋揉了揉发酸发涩的眼眶,翻身下了榻。
懒懒散散洗完漱,他的余光瞥到了在晒衣服的晓星尘。
平淡无波的日子又能有几天?
他看着那人消瘦的身形,看着他身上的素袍。
晓星尘的衣料一向不是上乘的,比不上金星雪浪袍。
但薛洋也不怎么穿那些衣服,相比而言,还是更习惯粗布。何况……
借晓星尘身份借了那么长时间,他哪里不知道他的袖口何处有磨损,身量几何。
当时那件染血的外衫被他洗了。
洗得发白,再难看出当时的惨状。他摘掉他的眼布,又给晓星尘换了一条,他把他送入棺木,偶尔去看他的脸。
时而大怒,时而大恸。
或许……当时说要让他回来,自己继续折磨他的言语不过是气话。
或许,早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不再把他当做势如水火的仇人。
或许,他只是想让他回来。做明月清风。
……他也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