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一时静了下来，唯有香炉中龙涎香细烟袅袅，在春日澄澈的光柱中盘旋不定。
皇后又与无字书闲话了几句家常，便温言吩咐内侍恭敬地将他送出宫去。
待那抹青衫身影彻底消失在朱红宫门之外，内侧的帷幔微动，一身常服的皇帝这才从内殿缓步转出。
皇后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语气带着几分嗔怪，“不是陛下您非要亲眼瞧瞧这小郎君不可？结果倒好，自己躲在内殿听了全场，倒让臣妾一人应对。”
皇帝摆手，面色却带上了几分凝重，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宫墙望向那人离去的方向，“此子……绝非表面看来那般简单。看似温润守礼，言辞恳切，可那眼神深处……朕瞧着，倒像是一头收敛了爪牙的孤狼。”
皇后闻言，却轻笑出声，抬手理了理袖口繁复的绣纹，“陛下当真以为，咱们那位小妹是那般容易被人蒙蔽的？阿蕖的心思，比这宫里的九曲回廊还要深上几分。臣妾自诩阅人无数，却从未有一刻能真正看透她。”
皇帝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开得正盛的海棠，长长叹了口气，语气中充满了无奈与绝对的维护，“无论如何，她都是朕一母同胞、最亲厚的妹妹。况且，生于皇家，长于深宫，又有谁是真的全然单纯无知？”
皇后也轻叹一声，走到他身侧，声音柔和下来，“左右阿蕖极有主见，心性手段皆非寻常。她既选择了此人，必有她的道理。我们……便由着她吧。只要她欢喜，纵是豺狼虎豹，想必她也有驯服的本事。”
皇帝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目光重新变得坚定，“是啊。她是昭阳，是大唐最尊贵的长公主，更是朕唯一的嫡亲妹妹。无论她想做什么，朕……总是要护着她的。”
……
长公主府内春深日暖，庭院中的西府海棠开得如火如荼，瓣瓣娇艳，暗香浮动。
芙蕖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指尖闲闲拨弄着一枚玉珏，听着侍女低声回禀无字书被帝后召见又安然返回的消息，她神色未变，只淡淡“嗯”了一声，便再无他话，仿佛这早是预料中事，不值一提。
然而，匆匆归来的无字书立于廊下，远远瞧见她这般云淡风轻、甚至懒于过问一句的模样，心中那点因面见帝后而生的隐秘期盼，如同被细针戳破的气囊，倏然漏了气，漫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与涩然。
她这般默许他出现，默许他被召见，是否……仅仅只到此为止？
她可有一丝一毫，想过要予他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一个念头如同毒蛇般骤然钻入脑海。
是否只有像地牢里那个裴家公子那般，有着清贵显赫的世家身份，才配得上大唐长公主驸马之位？
才值得她稍稍费心？
无字书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指节泛白。
一丝罕见的悔意悄然滋生。
早知今日，十几年前初入红尘时，便不该随心所欲择一闲散书肆隐匿，合该选个钟鸣鼎食的贵族世家身份，或许今日……
便不会如此被动，连争一争的底气都显得可笑。
他站在原地，望着窗内那张倾世却淡漠的容颜，春日暖阳落在他身上，却驱不散心底骤然涌起的寒凉与偏执。
海棠花瓣无声飘落，拂过他的肩头，亦难以触动他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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