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差阳错

虞尤一番话下，窗外闷雷惊起。

明明是秋，却如临寒窖。

兮烟僵站原地，瞳孔骤缩，电光火石间就想跑，转头，却发现傀线不知何时早在身后织成了天罗地网。

兮烟一点点沉下眼，“你想起来了？”

一直以来完美的尊敬假面被撕破，露出内里的冷酷。

她在虞尤座下侍奉多年，实在太清楚眼前这位的心思了。可如今虞尤尚未恢复，仅仅凭借现在的实力……

自己不是不能一战。

思至此，兮烟已经在心里下定了决心。

两人相持对视，彼此的想法心知肚明。

虞尤不发一言，伸手屈指，那柄被插在身后门板的蝴蝶刀再次转了回来。他眉目冷肃，反手再次掷了出去！

兮烟早就有所防备，侧身躲过，双手附上白刃，高跟鞋在地板上登出声响，一寸不躲的迎了上去。

面对虞尤，兮烟深知他的恐怖，上来就开大，几乎不给出反应时间，所求一击必杀。

【第八魂技·海幻音】

能够将对手攻击全部反弹，风暴平地乍起，然而对虞尤来说明显作用不大，傀线疯长般靠近，狠厉的刺穿了兮烟右边肩膀，鲜血喷洒而出。

被傀线触碰到皮肉瞬间，兮烟反手将整条胳膊卸了下来！

硬生生抗住筋骨皮肉的撕扯，她脸色惨白，虚汗蒙透了整个后背。

看到这，虞尤忽地一笑，嗓音轻淡的问：“卸下来就有用吗？”

他是傀儡师，傀线本就可以在任何媒介下植入脑海。

就算反应再快，种子也会随着伤口进入四肢百骸，达到大脑，灵魂丧失，不死不灭。

“刺啦——”

水蓝色长枪徒然倒地，在地面划出火花，发出尖锐无比的刺耳声响。

眼前在阵阵发黑，头晕脑胀，兮烟干脆咬下舌尖以为清醒，血丝蔓延到口腔唇角，她却笑了起来。

长发浸湿血水，白瞳阴翳，一字一顿，字字泣血。

“虞尤，你也有今天。”

“发动傀儡术的代价你以为我不知道么，就算我死了，你也照样活不长！”

“让我想想，哦对，也是今天吧，也是雨夜，你被困阵中血染长阶，被抽神魂被毁神骨，我原以为你死了的！”

兮烟对他有感激，有羡慕，却是妒忌更多，怨恨更多，愤懑居多。

此时肩膀的伤血流不止，卷发凌乱，暴雨突破了窗户的束缚倾泻而下，气氛沁凉入骨。

虞尤垂眼看她，眉眼无喜无悲，一点被激怒的情色都没有。

这幅情景模样看的兮烟更气，牙齿沾红，神情癫狂，“高高在上的神啊，那天居然也是跪下来的姿态……”

最后一句被堵入喉头，兮烟瞪大了眼，身子一点一点瘫软着倒了下去。

虞尤随之蹲下，眉眼低垂，一根傀线自她面前穿心而过。他握着那根几不可见的丝线，血点迸溅脸颊，令一整张脸看起来妖冶非常。

深邃的玫粉瞳孔盯着她，犹如恶魔在耳边低语，“兮烟。”

兮烟问他想起来了吗，实际上他从未忘记过。

自他从人间睁眼的那一刻，心底就携卷着漫天恨意，此后许多年记忆缓慢恢复，最先想起来的便是那场焚烧一切的大火。

他念她名字，却不带一点温情色彩。

“我本就出生于海，海的能力又岂能伤我分毫。”

而兮烟是海魂兽。

自从她起了杀了他的念头，就从头至尾彻底失去了生机。

“是你的擅妒造就了你悲催的一生，是你的贪婪造就了你虚妄的生命。”

神明无喜无悲的宣布结局，“你杀不死我，我也不会死。”

他从深渊死而复生，为了复仇。

八年前的痛和血历历在目，尊严如同草芥被践踏。

神的恨又怎能轻易抹消。

“前半生我成就你，你却反目与我为仇。”

虞尤说：“后半生，你便用你的一切将功赎罪吧。”

兮烟跪坐在地，白瞳没有丝毫焦距，死亡的最后路程却还是不悔。

窗子大开，脸上不知是泪是雨。

她闭了眼，绝望而认命，“你动手吧。”

“反正我的命是你救的，现在还给你罢了。”

她对神明之力心生歹念，不悔。联合武魂殿密谋一年，不悔。长火烧至天明家乡坍塌，不悔。

最后败在虞尤手里，依旧不悔。

她只恨为什么自己太过弱小，凭什么她天生是辅助类魂兽。恨老天不公，恨神明无情，恨她一生岁月蹉跎，恨来恨去，最后竟也不知到底该恨谁。

或许该怪她贪念太重，贪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兮烟闭眼等了许久，疼痛未消，死亡却也没有来临。感觉到虞尤从她身边站了起来，接着是窗户被人敲响的动静。

“哒，哒，哒。”三声，不紧不慢。

接着是虞尤冷淡的嗓音，却因为沉重的音色而显得温和：“进。”

“……”

兮烟似有所觉的睁眼，少年背靠着门扉，姿态懒懒散散没个正形，瞳孔圆润似猫，此时里头的惊诧更多。

场面一片狼藉。

圆形会议桌被翻倒在地，上头留着深深浅浅的刀痕，窗户被动静震碎，玻璃碎片洒了一地，雨声，风声，席卷耳廓。

白色傀线没收，猩红的血蜿蜒如河，被雨水浸润，显得量大而触目惊心。

“哇哦。”戚殷挑起眉，看好戏的吹了声口哨，“刺激。”

他迈腿进来，双手抱胸，整个人站在兮烟面前，话却是跟虞尤说的：“真就这么给我了，你舍得？”

虞尤背靠窗台，几乎被雨淋得全透，方才作战的后作用泛上来，整得他没什么精神。

指节屈起揉着太阳穴，闻言哼笑一声，“恶心谁呢？”

“给你就是你的了，别废话。”

“晓得了。”

戚殷在兮烟面前蹲下，手里现出那柄熟悉的，被虞尤拿来刺她两次的蝴蝶刀。

“……”兮烟刹那间明白什么，不可思议的抬高了嗓音，“虞尤！你居然让我成为他的魂环？”

虞尤的手段她是见识过的，比起被对方做成傀儡娃娃奴役一生，成为魂环一死百了显然更加痛快。

但明白并不等于理解，兮烟此时都不知该用何种心情。

“你居然当真被这个人类给哄骗住了？！”

虞尤垂下眼，不答而言它：“他是施微的儿子。”

兮烟一怔：“……”

她反应过来什么，转头，视线再次一寸一寸从戚殷脸上扫过。

……确实很像。

那种从初见就隐隐约约的似曾相识似乎都有了解释。

怔愣过后，兮烟仰头，叹息般笑了出来。越笑越癫狂。

难怪呢。

她就说，她就知道。

虞尤怎么可能会爱上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

原来从她和施微的初识，到她们八年前事变分别，一切都清晰了起来。

说起来，她是欠施微一条命。

笑完，兮烟眼含泪花抬头看向戚殷，缓缓闭了下眼，那颗泪终究是落了下来。

流淌过下巴，跌进地面。

现在，这条命还给她儿子，也不错。

——

星河子下章是兮烟的回忆。然后这段剧情就该收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