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夕阳把训练场染成橘红色时,顾一野终于开完作战会议。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作战靴踏在砂石路上发出咯吱声响。远处忽然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让他心头猛地一跳。
"小祖宗别碰那个!"
"宁宁快下来!"
顾一野拔腿就往靶场跑,迷彩服衣角在风里猎猎作响。转过器材仓库的拐角,他看见自己的通讯员小张正抱着三岁的女儿往沙坑里跳。小丫头穿着鹅黄色连衣裙,怀里还搂着个比她脑袋还大的训练手雷模型。
"顾晏宁!"顾一野的声音让整个靶场瞬间安静。小张保持着半蹲姿势僵在原地,顾晏宁却咯咯笑着举起"手雷":"爸爸!宁宁找到大苹果!"
几个躲在掩体后的新兵噗嗤笑出声,又在营长刀锋般的目光中噤若寒蝉。顾一野大步上前把女儿拎起来,迷彩服袖口沾着面粉和蓝墨水,显然这小家伙今天的"巡视"不止靶场一处。
"先去医务室处理膝盖。"他对满脸通红的小张说完,抱着女儿往营房走。顾晏宁晃着两条小腿,辫子上的蝴蝶结早不知掉在哪里,发梢还粘着片菜叶子。
推开办公室门的瞬间,顾一野几乎认不出自己的地盘。作战地图上爬满歪歪扭扭的蜡笔画,红蓝铅笔被掰成几截散在沙盘里。最要命的是保密柜大开着,里面文件倒是整齐——每份都盖着女儿沾满印泥的小手印。
"爸爸看!"顾晏宁指着墙上用口红画的太阳,"宁宁给爸爸画天亮!"
顾一野深吸一口气,军装胸前的姓名牌被夕阳照得发亮。他把女儿放在办公桌上,三斗桌对于三岁孩子来说像个小操场。顾晏宁伸手去够他衣领的军衔,被父亲抓住手腕。
"知道今天错在哪吗?"顾一野声音低沉。窗外传来晚点名号声,惊起杨树上的麻雀。
小丫头歪着头掰手指:"牛叔叔说宁宁爬坦克好厉害,高伯伯给宁宁大白兔..."话没说完就被爸爸拍在桌面的手掌吓得一抖。钢笔跳起来,在作训计划上甩出一串墨点。
"擅自离开房间,干扰军事训练,破坏重要文件。"顾一野每说一句,顾晏宁的脖子就缩一寸,"转过去面壁。"
暮色漫进窗户时,顾晏宁还在对着白墙抽鼻子。她的小皮鞋在地上来回磨蹭,墙上时钟滴答走着。忽然闻到炊事班飘来的葱花香,肚子立刻咕噜叫起来。
"报告..."带着哭腔的童声细若蚊蝇。
"大点声。"
"报告!宁宁想吃饭..."
"知道错了吗?"
"宁宁不该拿叔叔的枪枪玩..."
"还有呢?"
"不该在爸爸的本本上画小鸭子..."
脚步声从身后靠近,顾晏宁缩起肩膀,却落入带着汗味的怀抱。顾一野单膝跪地,用湿毛巾擦她哭花的小脸:"知不知道靶场多危险?要是真手雷..."他突然哽住,喉结滚动两下,"爸爸只有你了。"
炊事班老班长端着碗鸡蛋羹追出来,被顾一野摇头制止。他低头看着女儿睫毛在月光下投出小扇子似的阴影,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急救室的红灯映着作战服上的泥水,护士把啼哭的婴儿放进他僵硬的臂弯。
"妈妈变成星星了。"顾一野想起上个月女儿指着夜空说。当时他正在修改演习方案,铅笔尖啪地折断在稿纸上。
此刻顾晏宁在梦里抽噎一声,往他怀里钻了钻。顾一野把人往上托了托,作战靴踩过满地月光。远处训练场上,夜训的装甲车轰鸣声渐渐低下去,怕惊了某个淘气包的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