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宁!那是颜料不是迷彩油!"
林晓芸的尖叫划破幼儿园走廊时,顾晏宁正踮着脚往墙上抹最后一道橄榄绿。沾满颜料的小手在墙裙上拉出流畅的波浪线,迷彩裤膝盖处还沾着沙坑里的细沙。晨光透过老式铁窗照进来,在她毛茸茸的短发上镀了层金边。
"报告老师!"小丫头突然立正,沾着赭石色颜料的食指抵在太阳穴,"我正在绘制战略地图!"奶声奶气的话音未落,脚下一滑,整罐群青颜料泼在刚擦过的水磨石地面上。
隔壁班正在弹《小星星》的钢琴声戛然而止。
顾一野接到电话时,89式装甲指挥车正颠簸着穿过灌木丛。车载电台里传来参谋长急促的汇报:"蓝军坦克连正在2号高地集结......"他扯了扯被汗水浸透的作训服领口,喉结上的伤疤在烈日下泛着暗红。
"顾营长,您女儿今天......"幼儿园老师的声音被电流声切割得断断续续。他握紧野战电话的黑色听筒,指甲缝里还嵌着昨夜构筑工事时的红土。
装甲车突然急刹,他的额头重重磕在舱壁上。血腥味在口腔漫开时,恍惚看见三年前手术室惨白的灯光。那时他攥着妻子渐渐冰凉的手,产房里传来小猫似的啼哭。
"......把全班午睡的小被子堆成环形工事......"
炮火轰鸣的幻听突然侵袭,顾一野甩了甩头。仪表盘上的电子钟显示14:23,离总攻还有七分钟。汗珠顺着眉骨滑进眼睛,刺痛中他想起今早离家时,小丫头非要给他的作战靴系鞋带,结果打了二十七个死结。
"林老师,"他抹了把脸,喉结上下滚动,"我现在在朱日和。"车载电台突然爆出尖锐的电流声,蓝军开始电子干扰。转头看见参谋们憋笑的表情,他狠狠瞪了一眼,指节在折叠椅扶手上叩出青白。
夕阳把迷彩帐篷染成橘红色时,顾晏宁正蹲在幼儿园后院的槐树下挖"战壕"。林老师找到她时,小丫头已经用树枝在泥地上画出歪歪扭扭的进攻路线图,裙摆上沾着可疑的褐色痕迹——后来才知道是她偷了厨房的酱油。
"爸爸说,每个指挥官都要熟悉地形。"她仰起沾着泥点的小脸,从兜里掏出半块压缩饼干,"老师吃吗?这是爸爸给的战备粮。"
林晓芸蹲下身,闻到孩子身上混合着油画颜料、泥土和薄荷味爽身粉的独特气息。她突然注意到顾晏宁后颈有道淡粉色伤疤,像片小小的枫叶。
第三天傍晚,顾一野演习完毕回到家属院,他推开家门时,作训服肩章上还凝着夜训时的露水。玄关处,小丫头的红色雨靴倒扣在鞋柜上,俨然防御工事的瞭望塔。他松了松领口,喉结上的疤痕随着吞咽动作起伏。
"顾晏宁。"
正在餐桌下搭建"秘密基地"的小身影僵住了。酸奶瓶搭成的碉堡哗啦倒地,穿着小熊连体睡衣的指挥官慢慢爬出来,脸上还挂着偷吃巧克力留下的棕褐色"迷彩"。
"立正。"
小脚丫吧嗒并拢时,拖鞋上的小黄鸭歪了脑袋。顾一野单膝跪地,从裤兜掏出叠成三角形的检讨书——是林老师让转交的。纸角沾着酱油渍,展开后露出歪歪扭扭的铅笔字:"我不该把王小明当俘虏绑在滑梯上"。
月光透过老式纱窗在地板上织出菱形网格,顾一野的影子慢慢笼罩住那个颤抖的小身影。三年来他学会用战术手语代替晚安吻,用武装带丈量惩罚距离,却在某个深夜发现女儿抱着他的军大衣才能入睡。
"绕茶几二十圈,现在。"
第一圈小短腿还迈得雄赳赳,第五圈开始抽鼻子,第十圈彻底赖在地上耍浑。顾一野低头看表,21:17,比昨天多坚持了四分钟。正要开口,裤腿突然被拽住。
"爸爸香香......"带着哭腔的童音闷在作训服下摆,温热的眼泪渗进裤缝。顾一野感觉心口那道子弹擦痕又开始隐隐作痛,那是女儿出生那天留下的纪念。
他弯腰抱起这团软乎乎的小麻烦,迷彩服前襟立刻印上巧克力渍。怀里的抽噎渐渐变成均匀的呼吸声,小拳头还攥着他第二颗纽扣。月光移过墙上的军区表彰锦旗,照在相框里泛黄的结婚照上。
床头闹钟指向22:03时,顾一野轻轻把女儿放进儿童床。正要起身,脖子突然被睡梦中的小胳膊搂住。"爸爸别走......"呓语带着奶香拂过耳畔。他僵了僵,慢慢侧躺在床沿,作训靴还沾着草原的草籽。
夜色渐浓,星光透过纱窗在迷彩被上洒下银斑。顾晏宁翻身时踹开被子,露出膝盖上结痂的擦伤——上周翻单杠时摔的。顾一野用拇指轻轻摩挲那道伤疤,突然想起三年前抱着早产儿签病危通知书时,钢笔在纸上洇开的墨渍就像今夜窗外的乌云。
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雷声,他伸手关窗时,瞥见茶几上未写完的战术分析报告。雨点开始敲打玻璃,怀中的小身体往他怀里钻了钻,带着儿童霜的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