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蝉鸣裹着消毒水味钻进鼻腔时，顾晏宁正攥着顾一野的军装下摆打盹。野战医院走廊的日光灯总在午后发出滋滋的声响，她睁开眼，看见自己小皮鞋踩着的不是病房瓷砖，而是父亲常年穿出褶皱的作训裤。
"爸爸，回家。"她糯声说，手指抠进布料缝线里。顾一野单膝蹲下，把军帽摘下来扣在她头顶，帽檐压住她细软的刘海。这个动作他重复了三年，从妻子葬礼上接过襁褓里的婴儿开始，帽檐始终比她的额头高出一寸。
出院手续办得比想象中顺利。护士把装着药片的玻璃瓶塞进顾一野掌心时，他才发现女儿正用蜡笔在病历本上画螺旋线。"宁宁，别乱写。"他刚要制止，却见小丫头把本子举到他面前，螺旋里歪歪扭扭写着"爸爸"。
军车颠簸着驶过营区砂石路，顾晏宁突然抱住他腰侧军功章。三枚勋章硌着小姑娘的脸颊，她却把下巴埋得更深。顾一野想起昨夜通讯员的话："营长，您该申请家属院了。"可女儿总在凌晨三点惊醒，哭着要找妈妈，他只能把勋章链子解下来放在她枕头边。
"爸爸要开会。"作战室门口，顾一野试图把黏在腿上的小人剥下来。顾晏宁的布鞋带松了，他蹲下系鞋带时，小丫头忽然拽住他领口："宁宁数到十，爸爸不能走。"
会议室沙盘上的红蓝箭头在暮色里模糊，顾一野盯着表盘，听见女儿数到七时突然顿住。他推门出去，看见顾晏宁蜷在台阶上啃手指，军帽歪斜露出半截羊角辫。"八、九......"她睫毛沾着泪珠，数到十的时候猛地扑进父亲怀里。
炊事班老张送来搪瓷饭盒时，顾晏宁正趴在顾一野的办公桌上画坦克。铅笔灰蹭在她鼻头，像只小花猫。"营长，今晚特训取消。"老张压低声音，"教导员说让孩子歇着。"顾一野点头，晏宁突然抓起铅笔敲桌面："爸爸说话！"
他这才发现女儿在学他接电话的姿势。军线电话铃响时，顾晏宁总会捂住耳朵，直到他对着话筒说"顾一野在"。此刻她踮脚模仿："宁宁在！"
暴雨在午夜撕开云层。顾一野翻身摸向床头，往常勋章链子冰凉的位置空荡荡的。他冲进雨幕，手电筒光束扫过训练场、弹药库，最后在女兵宿舍墙根找到缩成团的顾晏宁。她抱着军帽发抖，帽檐沾满泥水，手里攥着皱巴巴的螺旋画纸。
"爸爸找宁宁。"他脱下作训服裹住女儿，湿透的勋章硌在掌心。晏宁突然在他怀里抽泣："妈妈走了，爸爸也会走......"顾一野喉结滚动，把勋章链子系在她手腕："爸爸说话算话。"
次日晨操，新兵们看见营长把女儿扛在肩头。晏宁的布鞋晃着踢到父亲下巴，他绷着脸纠正队列，小丫头却在耳边咯咯笑。炊事班老张拎着饭盒过来时，顾晏宁突然跳下地："爸爸抱宁宁吃饭饭！"她踮脚往父亲怀里钻，军功章叮当响，像一串永不熄灭的承诺。
夕阳把沙盘染成琥珀色时，顾一野发现女儿在坦克图上添了朵小红花。铅笔痕迹歪歪扭扭，却正好画在他那枚三等功勋章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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