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鸿渐似乎并不知道,或者说,他假装并不知道我已经和另一个人建立了那种苍白无力的关系。他依旧故我地出现在我身边,带着一种令人恼火的耐心和坚持。
那天下午,他在图书馆找到了我。我正对着一本高等数学发呆,那些符号像蝌蚪一样在眼前游动,却钻不进脑子里分毫。他拉开我对面的椅子坐下,动作很轻,没有惊动其他人。
“聊聊?”他压低声音说。
我的视线从书本移到他脸上。图书馆窗外的光线勾勒出他的侧影,确实如同学们所说,高高瘦瘦,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这让我感到一阵无名的烦躁。
“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聊的?”我垂下眼,用笔尖狠狠戳着草稿纸,“你不是都看到了吗?我有男朋友了。”
他沉默了一下,没有接这个话茬,而是说:“钱小俞给我打电话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深刻的裂痕。钱小俞,这个我刻意疏远、埋藏在过去的名字。
“她……说什么了?”我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漠不关心。
“说了很多。”他的目光沉静,像一口深井,试图照见我所有的伪装,“说了你高中三年的事。”
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我感觉到一股热血冲上头顶,紧接着是彻骨的冰凉。我最丑陋、最不堪的伤疤,被我亲手推开的朋友,揭给了我最不想让其知道的人。
“所以呢?”我抬起头,扯出一个近乎挑衅的笑,“你是来可怜我的?还是来彰显你的伟大,想要拯救一个心理变态?”
我把“心理变态”这几个字咬得很重,带着自暴自弃的快意。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那不是厌恶,更像是一种……疼痛。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是想来告诉你,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这个回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预想了他的辩解、他的怜悯,甚至他的指责,唯独没有预料到道歉和感谢。
“对不起什么?谢谢什么?”我完全困惑了。
“对不起,初中那时候,我太混账了。因为别人的眼光就慌了,没能……”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没能接住你的喜欢。至于谢谢……”他深吸一口气,“谢谢你那时候,看得起那个又矮又黑、成绩还一塌糊涂的我。”
我的鼻腔猛地一酸,赶紧低下头,害怕眼泪会不受控制地掉下来。这么多年,我所有的怨恨、所有的自我否定,其根源似乎都在于认定自己那份感情是廉价的、是被人嫌弃的。可他此刻却告诉我,他视之为一种“看得起”。
“都过去的事了。”我强装镇定,声音却有些沙哑,“我现在这样……你也看到了,并不好。我变得很糟糕,比你想象的还要糟糕。”
“我知道。”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我们可以一起变好。”
我没有回答。内心一片混乱。理智告诉我应该继续拒绝,应该把他推开,维持我早已习惯的、冰冷的孤独。可是,他话语里那种沉稳的坚定,像一缕微弱的阳光,试图穿透我内心厚重阴霾。
那天,他依然送我回宿舍。我们没有再说话,一前一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走到宿舍楼下时,我没有再躲开。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个曾经在雨中模糊消失的背影,此刻在清冷的夜色里,显得异常清晰和坚定。
我没有立刻上楼。我只是站在那里,第一次感觉到,内心深处那堵坚硬的冰墙,早就已经断为两半了。而从中断处走出去,汹涌着一股我早已期盼已久的情绪——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