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要说最让元始天尊省心的弟子是谁，那当然是玉鼎。

可要说起最让元始天尊放心不下的弟子是谁，这也非玉鼎莫属。

太上忘情，有情人往往难登大道。虽然不是绝对，但是数数这些神仙，真的忘己无私者几乎没有。就算是凡人所认为的温柔公平、心怀天下者，其实也不过是这些神仙众多面孔其中的一张假面罢了。

其实就算所谓大爱也不过是在满足自己。没有欲望的神仙是不会活的长久的，更不会有什么实力和地位可言。有的神仙喜欢权利，有的神仙喜欢名声，有的神仙就喜欢肆意妄为，有的神仙觉得守护才是自己该做的。没有人规定对错，也没有人下发任务，一切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有活下去的目标，才从岁月的缝隙里面挤过来、成为现在依旧高高在上的神仙。

对他们这些神仙来说，感情真的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越是重情，就越是悲惨，连天道都会降下更多的劫难。

但是感情也不是真的就不重要了。

如果神仙真的无情，那应该全都是鸿钧现在的模样，许许多多的争端也就不会再发生了。可真正无情的神仙更不会去庇佑人间，他们不会在乎利益、也不在乎名声，更没有一颗慈心，其他人如何关他们什么事。

神仙有欲望、有冲动，有厌恶的事，也会怕死向生，怎么能说神仙就没有感情呢？神仙只是不需要太多感情罢了。

他们不需要感情的洪流，只需要一根蛛丝。

元始天尊一向打趣玉鼎是个神仙里的神仙，这话没错，毕竟玉鼎的感情实在是少得可怜，让元始天尊看到玉鼎就觉得冷——还有一点发自内心的累。现在看上去倒是没什么，只是让玉鼎冷淡了些而已。但是，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的话，说不定哪天玉鼎就看破红尘了。

凡人的看破红尘是出家，管他投入了哪个深山老林里面、又或者是拜入空门，但是总归还有一条命在。神仙的看破红尘就要悲惨的多，不是泯灭了意识变成一具空壳、就是身死道消回归天地。两者说起来不一样，但是其实也差不多，就是其他人有没有一具躯体可供缅怀罢了。

最初元始天尊想收玉鼎为徒只不过是因为他们之间有缘。不单单是元始天尊自己算得如此，就连鸿钧也是如此说的——当然，还因为玉鼎实在好看，元始天尊收徒的时候脸其实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条件，不过这一点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但是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元始天尊却真是把玉鼎当成爱徒甚至接班人的。说句俗气一些的话，元始天尊把玉鼎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看。

所以，元始天尊就更不能看着玉鼎走上注定毁灭的道路。

西王母退居西昆仑，东王公征战多年，也由清入煞、再一朝由煞化清，现在简直比太清那个天天炼丹不问世事的还要悠闲，顶着一张二十岁的脸，过着五十岁的日子，钓鱼看花，要么就是找一处荫凉睡觉。而他也成了玉清宫里面除了小金乌之外和玉鼎接触的最多的人，毕竟玉鼎喜欢安静，偶尔放松的时候会和他一起钓鱼——这里指东王公钓鱼，玉鼎安静的在一旁打坐。

东王公自出世起就一直待在出生地，这么多年实在是待的腻烦了。而且他在煞气正浓的时候干了一件浑事，他把自己的出生地毁了个彻底，就剩了一点碎石，后来倒是被收了起来，供这位帝君睹物思乡。所以，东华帝君现在是无处可归的，只能一直蹭妹妹的地方住。

两兄妹一个天天只占着一处地方钓鱼睡觉，另一个日日会女仙见情郎，偌大西昆仑实在空寂，又因为兄妹两个和元始天尊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多年前西王母便邀了元始天尊、把他的秘境落在昆仑山在人间的余脉之上。

于是，虽然昆仑山是西王母的昆仑山，人间也有西昆仑上青鸟飞的传说，但是提起昆仑山，却也少不了元始天尊的传闻，还有昆仑山上风姿不凡的金仙，更是让这处无人能达之处多了许多浪漫色彩。

元始天尊记挂着玉鼎的事，自然会时时掐算、看看是否有什么机会，找到玉鼎的蛛丝。只是这件事实在是艰难，本来机缘就难得、更别说还是给一位实力强劲的金仙寻找的机缘了。元始天尊倒是试图自己创造一些机会，比如让玉鼎在昆仑山里面感受到真情——失败了;又比如让玉鼎感受一下人间烟火气——结果差点让玉鼎一剑劈了他这个师父。其中种种艰辛，元始提起来就想抹一把泪。

不过这反倒是激起了元始天尊的斗志。他就不信，这么漫长的寿命，竟然找不到让玉鼎有情的机缘。

虽然已经说不清活了多少个年月，元始天尊看起来依旧是精明的笑面虎青年模样。他习惯性的一番掐算，谁知竟然知道掐算到了结果。

元始天尊眉头一挑，便掐了一个决立刻了昆仑山，纵地越空来到了一处山林之中。他自云头上向下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破烂的少年——至于旁边的青年，这青年又与玉鼎没什么干系，元始天尊自然就忽略了。

少年瘦瘦小小，头发蓬乱、用一根布条绞这藤蔓绑了起来，身上的衣服虽破，但是还算干净。他正捧着几个果子，靠在树边，警惕的看着周围，同时快速的吃着手里青色的果实。

嗯……看着很难吃的样子。

元始天尊几乎怀疑自己算错了。这少年就是玉鼎的蛛丝？他有什么不凡之处呢？

算到杨戬的过去对元始天尊来说不算困难，杨戬所经历的事情也不能引起活了不知道多久的神仙的波澜。杨戬在元始天尊眼里的价值只有他能作为玉鼎的蛛丝这一点，至于杨戬的资质其实不错，这只是附带的，资质太平凡是入不了玉鼎的眼的。而元始天尊，他看过太多天资不凡之辈了。

杨戬身后的树上有一只蚊子。

这并不是什么需要注意的事，山林里面的蚊子虽然毒、但是也不过是被咬的包更痒一些而已。何况杨戬手里没有药材，现在也没生火，想完全防住蚊子还是有些困难的。

可元始天尊却知道，这不是什么普通的蚊子。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是蚊子。

他依稀记得，之前有一个喜好吸食血液的散仙，吸血也就罢了、他还经常对妖族幼崽下手。最后他惹到了巫族，巫族本来就子嗣艰难，怎么可能忍得了有人对他们的孩子动手。这些不入流之徒修为没有多高深，但是逃跑之术确实高明，就算是巫族也没有抓住他们，最后是巫族一个族老诅咒了这个散仙和他的门人，他们都变成了渺小的蝇虫。

变成了蝇虫的散仙在神仙面前完全没有威胁，就算是幼崽也不怕他们。但是面对凡人，这些蝇虫却是触之即死的存在。

若是普通凡人，死了也就死了，元始天尊可不是什么把拯救苍生当成己任的好人，但是谁让这是他想带走的人呢。不过元始天尊却也不会现在就下去，邪仙还没有露出真面目，这少年怎么可能知道普通的一只蚊虫竟然这么危险，施恩而不让人知道，这恩情也就等于没有。像这种默默做好事的神仙，元始天尊还没碰见过。

身为仙凡之子，杨戬身体里面蕴含精纯灵根，又资质上佳，年龄也小，对于现在吸不了神仙的血的邪仙而言，是再甘美不过的珍馐，元始天尊丝毫不担心这个邪仙会不会放过杨戬。

果然，眼看着杨戬快要吃完了果子，树上的蚊子也飞了起来，然后突然落在杨戬的脖颈上。邪仙本就是至毒，被诅咒化为蝇虫之后便越发的阴邪，杨戬根本来不及反应，刚被碰到就已经中了毒，从脖颈处的皮肤开始、僵硬肿胀的感觉快速蔓延开，让杨戬手里的果子落了地，他本人也靠在树干上动弹不得，好像一具木偶。杨蛟被吓了一跳，赶紧扶住杨戬，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失血的眩晕感一阵一阵袭来，杨戬却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因为中毒、他感觉不到被吸血之处的刺痛。自从家破之后，杨蛟杨戬在外流浪了快半个年月，与野狗抢过食、也放下面子去乞讨过，更多的时候是在野外采些野果野草充饥，之前偶尔尝鲜的乐趣现在成了维生的必需品。好在还没到冬天，不然还会更难挨一些。杨戬在流浪之时当然不仅仅是想要苟且偷生，他还想找到能让自己得以对抗神仙、救出母亲的办法，只是人间的高手多去侍奉君主，剩下的也不是杨戬一时能接触得到的，有神仙传说的地方杨戬也去探访过一二，不过都是失望。现在，他一事无成，却恐怕要死在这里了。

元始天尊看准了时机，化作一个绿衣苍颜的道人，降下云头、飘飘然落到地面上，端的一副仙风道骨之态。这邪仙若不是被诅咒之后实力实在不济，又怎么会转投人界对凡人下手。因此，元始天尊收拾起这位堕落的神仙时简直毫不费力气，轻飘飘一下便收了他的性命，只剩动弹不得又身中剧毒的杨戬还倒在那里。

这倒不是元始天尊故意为之。元始天尊不与凡人接触，平时来往的要么是修为高深的老神仙、要么是惊才绝艳的年轻一辈，却是没想到杨戬一个仙凡之子在面对这种毒的时候也会这么虚弱。正值这时，元始天尊看到了杨戬藏在胸口的天眼。

都不用掐算，元始天尊便能看出这天眼与杨戬有缘。且不似瑶姬，是西王母赠了天眼才结下缘分，杨戬和天眼的缘分要更密切一些。元始天尊手指勾动，杨戬怀中的天眼便飘了出来，再一动，天眼没入杨戬额头，留下一道淡金色的流云纹。如此，杨戬可保住性命，以后有了自保之力、在修行一路上越发容易，而且还不怕天眼被人夺去。

元始天尊独断惯了，只觉得处处都好，完全没想过杨戬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想法。

融合了天眼，杨戬身体里的毒被肃之一空，元始天尊又施法给杨戬恢复了一下体力，原本几乎快要失去意识的杨戬终于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