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通天接下来可有一段时间不想看见这师徒两个了。

师父难哄的很，像是狸奴一样，平时不让揉肚子捏爪子也就算了，说不定哪一下不对就会被赏一爪子。至于徒弟，徒弟才刚让他破了一笔小财。虽然通天其实也不在乎这点东西，但是一想到这是自己家的猫帮着外面的小猫崽在划拉东西，通天就难免有点气不顺。

他气归他气，玉鼎却是不会哄他的。

这么大一把年纪了，哪里就需要别人时时刻刻哄着。

玉鼎知道小徒弟的心思，见完了这些人之后，最后才带他去拜会逐水真人。

逐水真人颇为放浪形骸，头发蓬乱、胡乱的束起，衣襟大开着，细看其实颇有些秀美之意，可脸上是长长短短的胡茬，让他看起来沧桑又成熟。他说话的声音很大，笑起来的声音也很响。逐水真人穿着一双破草鞋，手里抱着一个青玉瓶，里面是几根柳条——逐水真人一向称之为爱妻。

这么看来，逐水真人倒是会和灵宝有许多共同话题。

而他们也的确是朋友。

黄龙是个乐呵呵的富态老好人，灵宝看着沉默到几乎木讷、但是实际上也是个温柔和顺的性子，逐水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三个神仙凑在一起基本上就是逐水真人说个不停、黄龙附和，而灵宝，大概只能做个观众。

杨蛟穿着一身青色水合服，侍立在逐水身后。逐水徒弟不算多，不过也有几个。他这个人一向是一碗水端平，徒弟们也都和他一个性格，绝没有什么欺凌同门之事。而知道杨蛟与昆仑有关系，逐水特意把他带了来。杨蛟对自己目前的生活没什么不满意的——只除了对过去的事耿耿于怀。

见玉鼎过来，黄龙还好，玉鼎也算是他带……他被玉鼎带老的，灵宝平时就不太喜欢说话，除非他的“夫人们”出事，不然灵宝一向安静腼腆。反应最大的是逐水真人。

逐水真人几乎是立刻就安静了下来，把怀里的柳条抱的紧紧的，整个人僵硬挺直，可以看得出来遗容并不安详。

杨蛟不明所以，而大概知道了自家师父之前有多凶悍、在外面到底是个什么名声的杨戬只能微笑。

讲道理，他的师父美姿仪、擅书画，刀枪剑戟八卦阵法无一不通，修为高深、性子沉稳，而且情绪一向稳定，温柔又细心。杨戬实在是觉得，其他人没什么怕他师父的必要。

毕竟他师父强归强，可是却从来不随便与人动手。被他师父一剑送归天地的神仙应该多反思一下，到底为什么惹到了他师父。

不过，毕竟他师父的战绩实在有点过于剽悍、名声也实在有些凶。这些人怕他师父也是正常的。杨戬表示理解，并大度原谅。

杨蛟：？

杨蛟觉得有些奇怪。

这里好像就他一个人被排除在外了。

可是扫视一圈，他师父逐水僵硬的像是一段木头，黄龙真人笑而不语，灵宝自己低头自闭。至于他弟弟杨戬，杨戬今天穿戴的倒是俊俏，肉也养回来许多，身形开始抽条了，整个人挺直若松柏又纤细如杨柳。

他杨柳一样风流温和的弟弟对他眨了眨眼。

杨蛟不明所以，杨蛟微笑沉默。

眼光一扫，杨蛟便看到了同样穿着玄衣的冷淡仙君。他完全没有余力去注意仙君生的如何，只觉得冷。

像是整个人被扔进了冰川之中，身上的衣服非但不能保暖，还裹满了冰碴，让人又冷又疼，仿佛要被一片片冰刀刺穿。

杨蛟立刻低下了头，不敢再与玉鼎对视。

他不由得有些担心。这位仙君看起来这么凶，他从小就被娇生惯养着长大的弟弟会不会被吓哭啊？

吓哭……当然是不会的。

冷厉煞气都是对着外人，玉鼎对自己人可好的很——相对来说。至于他这唯一一个徒弟，玉鼎更是对他好到让三清都合不拢下巴的程度。

谁家师父宠徒弟宠到自己差点搭进去。要不是知道杨戬只是玉鼎的徒弟，他们还以为杨戬是什么妖妃呢。

等等……妖妃……玉鼎也不是没做过。

这是可以说的吗？旁观众人做作捂嘴。

“玉鼎师兄。”

逐水真人一向是个混不吝的。虽然被之前玉鼎剑下亡魂填满整条河之事吓得病了很久，但是要说多怕玉鼎，那倒也……真的怕。可是这不耽误他与玉鼎套近乎。

毕竟玉鼎的风评很两极化。爱他必定不顾剑锋之冷想凑上来，恨他却是一刻都忍不了、恨不得他立刻就身死道消。而且，无论爱恨，所有神仙都一并被这张脸晃神一次又一次。

逐水真人被晃的心甘情愿。

懂不懂什么叫第一美颜的含金量!

“恭喜玉鼎师兄喜得佳徒。”逐水真人笑容倜傥不羁，态度真诚热情，出手大方不已。他与通天那种家底厚的不行的神仙肯定是没法比的，但是逐水真人却也能拿出来些许珍奇异宝。毕竟他是从水中而生的神仙，又因为乐于交友的性格，和现在退避水中而居的龙族没什么大矛盾，从水中捞几件宝贝还不是轻轻松松。

于是杨戬本就丰厚的荷包又厚了几倍，沉甸甸的满是法宝奇兵和珠光宝气。

“蛟儿，你去陪着你弟弟吧。”逐水真人是个厚道人，这时候就不必再把杨蛟束缚在身边了。能在今天被请来的都是阐教信得过的神仙，没人在这种时候找晦气。比起他们这些一大把年纪、胡子比雪白的老神仙，杨蛟肯定更想去陪许久不见的弟弟。

“是，师父。”

杨蛟垂首，恭敬一礼。

杨天佑和瑶姬都长相极佳，气质颇好。杨蛟作为他们的孩子，也没有突变成家里的唯一一个例外。青年身姿挺拔，原本英武里还有些大大咧咧的憨气，现在却都变成了沉稳大方。耐得下性子时竟然还真有几分温润如玉的气质。比起杨戬的柔和风流之美，杨蛟无疑更具男子气概。

“见过玉鼎真人。”

杨蛟转而对玉鼎又是一礼。

玉鼎淡淡点头，算是受了这一礼，而杨蛟在他这里也算是有了情分在。

“去吧。”

玄衣的仙人看向早就按耐不住的小徒弟，神情温和了许多。

“莫要忘了时间。”

杨戬乖巧点头，对着其他长辈示意一番便拉着杨蛟跑了。少年人有活力一点本就是好事，而且杨戬也并未失礼，没什么惹人厌的地方——再说了，人家师父还在呢。玉鼎一剑劈过来，便是放言世间剑意独占七分的通天也要头疼一番，又何况他们。

这三个神仙玉鼎都算熟悉，但是他却是与他们没话聊。玉鼎这么一座冰山往那里一放，逐水真人觉得自己都快被冻僵了。

玉鼎转身欲走，却突然被一个小童拦住。

这正是通天教主带来的紫芝童子。

“玉鼎师叔。”紫芝面容不算出众，只是圆滚滚的可爱。可是他笑起来却很讨喜。“教主他老人家想见您。”

见状，逐水也是松了口气。

说起来不太好听——因为总能让人联想到一个“贱”字来。但是逐水真人对玉鼎便是如此。远了想念他那一张脸，近了又大气不敢出一下。委实是当初玉鼎出手太过狠辣，残肢冤魂把他当时栖身的整条河都堵住了。逐水虽然也不能说自己多清白，毕竟那种神仙早就死了，但是他却也没见过这种场景。对于玉鼎，还是每次不远不近的欣赏美颜的好。

玉鼎心中似乎有了些猜测，一声告辞仿佛含霜携雪，脚步一动已经离开了很远。

玉虚宫，深处的偏室里。

元始天尊装聋作哑，权当自己是个傻子。太清双眼放空，人在心不在。只有一个通天，气的在房间里来回走着，想要劈砍几剑，武器却已经被收走。

“你们——你们真是……”通天的眼睛狭长而上挑，看着就不太像是好人。现在，那双眼睛被气到瞪圆，竟然还多了几分潋滟之色来。“你们真是昏了头了!”

“我们又能如何。”元始天尊终于不装了。他放下手中杯盏，被白雾遮挡住的脸露了出来。“他一向最有主意，你又不是不知道……玉鼎!”

看见了玉鼎的元始天尊简直像看见了救星。

“你快进来!”

玉鼎还没来得及说话，通天倒是先冷笑一声。

“这不是玉鼎真人吗？”狭长双眼微微眯起，嫣红嘴唇挑起一抹冷笑。不得不说，通天现在看起来更像什么邪恶的阴暗角色了。“玉鼎真人可真是了不得，一剑劈过建木、半幅元神也敢对抗天劫就算了，刚经历过幽墟之刑不久，现在连本源都敢动。”

“你那徒弟就真的这么好，值得你剖半个心出来？”通天抽出发簪，一手握紧底端，尖利的钗头直刺向玉鼎的胸口。簪子尖锐，通天又是使惯了利器的，玉鼎更是没有抵抗。这尖利顶端便刺了进去，柔韧组织被撕开的感觉通过簪子传回了通天手中。

通天更气了。

“你要是不想活了就直说!”嵌着八宝的簪子被随手丢掉，乌黑簪身上带着一点金色血迹。“本教主一剑劈了你，何至于你如此作践自己。”

见通天真的气性极大，元始天尊这才来做和事佬。

“通天——不止于此啊通天。”元始天尊拦了这个，又去劝那个。“玉鼎你也是。何至于就用这种手段了，我不信你没有其他办法。”

玉鼎的眼底映着闹成一团的三个不知道多少年岁了的老神仙。他明白，元始天尊拦着通天是假，想知道内情才是真。

其实也无所谓说不说。因为他们到底是逃不掉的。

“我一见杨戬便觉得亲近。”

偏室里面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玉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