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拜师礼办的隆重却并不很盛大。

只是看看赴会的人，这个“不盛大”的标签应该也可以摘掉了。

通天、东王公、西王母，甚至还有几个妖族首领。妖族如今虽然没落，甚至一度沦为笑柄，但是谁也不能否认他们的底蕴。甚至，在升仙路尚且兴盛的现在，妖族是很多族群都不可忽视的一股强大势力。

最让杨戬高兴的是逐水真人的到来。

说起逐水真人，这个名号并不如何显盛，而他本人也的确不是什么神通广大的仙君。逐水真人有些像黄龙真人，性子洒脱恬淡，跟脚是水中的一段藤蔓，为人热情仗义，朋友多到数不清。他本人则与黄龙真人是好友，故此就算逐水真人本身其实并不能入得元始天尊的眼，也能来参加杨戬的拜师礼。

更重要的是逐水真人的徒弟。

逐水真人的徒弟姓杨，单名一个蛟字，正是杨戬的兄长。

昔日经元始天尊化身的老者指点，杨蛟先是把杨戬送到昆仑，然后被杨戬劝着去寻找自己的机缘。杨蛟一路走下去，便碰到了逐水真人的坐骑白鹤。一番阴差阳错之下，杨蛟被逐水真人带了回去，后面又被仙人收为了徒弟。

作为今日的主角，杨戬自然是要随玉鼎一起拜会客人的。

小少年身着玄衣𫄸带，严肃端正的颜色衬得他身如松柏，连脸上柔和稚嫩的线条都变得别有一点威严正经的意味。顺滑的头发用枣红色发带竖起，黑色的发绳缠绕其间，发绳的末尾缀着几颗珊瑚珠子和玉珠，晃起来会清脆作响。发带则柔柔的垂着，掩映在微卷的发尾之间。

玉鼎虽然平时不常走动，面子却不小。想让人给面子无非就背景和实力之中有其一即可，而玉鼎却是两者都拥有。也正是因此，杨戬作为他的弟子也能得到荫庇。从前他在书上看到的乖张古怪的神仙都一副和善面孔，还没认全几个神仙、礼物先收了不少。

东王公不问世事已久——别管是真是假，但是面上却是做的真实，连送的礼物也别有趣味。北地冰层之下的银鱼都是柳叶大小，东王公却送了一条孩童大小、背上生着金线的银鱼来，这条鱼怕是已经活了上万年，灵气浓郁得很，能让普通修士吃了便增长修为、坐化升仙。而且此种珍品，自然不会像吃丹药提升修为一样让人根基不稳。

然后又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像是西方准提的伴生树上的果子——千年只结一次，一次结三个。东王公送了杨戬整整九个，美其名曰凑个好寓意。听这语气，他手中只怕还有不少，也不知道准提是个何种心情。至于什么黄华美玉、结缘红线什么的，倒是只有些趣味、却被先前几样珍品衬托的平平无奇了。

剩下的礼物都没什么太出格的。最得杨戬的心的当然还是西王母所送的浮沉珠，这并不是什么珍奇宝物，所占也不过是可以借此看到冥界场景的珍奇而已——西王母自己就是冥界之主，让一个珠子能浮现冥界场景岂不是简简单单。而这恰恰就是杨戬最需要的东西。虽然浮沉珠不能让他与父亲说话，不过能让他再看看父亲却是也很好。

一直到玉鼎带着他走到了通天面前，杨戬的喜悦才终于收敛起来了一些，又变成了一个举止端庄彬彬有礼的少年郎。

通天这个神仙，没有太多仙气飘飘，却是一身凌人的傲气，尤其是近些年，原本通天只是有些骄傲，现在骄傲里面却带着恨不得毁灭自己和所有人的狂躁。。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外表一直停在青年模样、所以内里也就多了些磨不灭的少年意气，通天的傲气向来是不屑于收敛、也没有一点掩藏的。

神仙少有长相平凡的。通天自然也有一张英俊的面庞。

长眼深目、高鼻薄唇，眉浓而带着一点上扬，山根处一点阴影衬得他邪气非常，尤其是生着一张俊美邪肆的面孔的通天脸上常常带着一点骄傲到蔑视所有人的表情，简直让人看了就想打他一顿。不过以通天的修为，还有他背后的截教、以及两个师兄的阐教，目前还没有神仙能做到这一点，更没有人敢主动挑起争端——无他，委实是不值得。充其量就是少理会通天就是了，没必要和三个实力高强又不择手段的无赖神仙对上、搞出一个不死不休的局面。

通天的头发被束成一个马尾，他也不耐烦去打理，只用一根发带绑着，发丝缕缕蜿蜒若蛇。而他的身上总是热烈的红，好像是一团燎原的火，就算只是多看一眼都会被灼伤。杨戬打眼一看，这位神仙身上挂着火精水华、缀着珍珠宝石，还装饰着各种亮晶晶的、漂亮又夺目的小玩意。

第一反应，有些晃眼睛。

倒不是说杨戬的眼睛真的被晃到了，他已经修行了一段时间，虽然杨戬自觉没太多进益，可是身体却已经被重塑过多次，总不至于轻易就伤了眼睛。只是通天实在太像个首饰架子，让人看起来眼花缭乱。

第二反应，不愧是通天教主，的确富贵非常。

别看这些东西在通天身上只是个亮眼的小装饰，实则用处却是大的很。要么可以拿了炼制法器、要么可以入药。其他的也就罢了，火精水华却是难得的很，但是就算这么珍惜，照样只是通天身上不起眼的装饰之一。

“这就是玉鼎收的徒弟？”

通天身量高，至少比现在还只是个小少年的杨戬高上许多。他居高临下的一瞥，不知道是习惯了这样的神情还是真的傲倨，总给人一种不大瞧得上眼前的人的意味。

不过杨戬倒是接受良好。太乙真人提前给他提醒过，通天为人桀骜到了极点，而且双标的坦坦荡荡，他又极喜欢玉鼎，恨不得把玉鼎扒拉回自己的碧游宫，所以可能会说些欠揍的话。但是，无论是为了元始还是为了玉鼎，通天都不会真的出格。通天如何态度杨戬都不觉得奇怪，更何况他若是从前的小少爷可能还会觉得屈辱，现在却很能适应各种目光了。

而且……杨戬其实并没有感觉到通天的恶意。

“倒是资质不错，怪不得你也会动了收徒的心。”果然，一脸傲气的通天却是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不过你怎么……”

余下的话被吞回腹中，但是话中之意这些人都知道。

通天也是在这玉虚宫度过许多岁月的，玉鼎当初更是宛若他的半个徒弟——甚至他们还有拜师礼呢。所以，通天对玉鼎的感情很深，而且，比起一个刚见过一面的小弟子，通天当然更在乎玉鼎。

“只是修炼的时候出了岔子罢了。”玉鼎垂眸，不欲多说。

通天抬眼看向玉鼎，唇边是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修炼时出了岔子？

这话要是在玉鼎受了幽墟之刑、魔气渐生之前，通天是绝对不会相信的。可现在——他依旧不信。

玉鼎沉迷修炼不假，但是他本来也已经难有敌手，能压得住玉鼎的除了已经合道的鸿钧之外、也就几个证了道的圣人。可就算是他们，也未必就能一点伤都不受就压下玉鼎。而且，圣人陨落了何其之多，昔者傲气的赤云自称半天，不也一样散了仙体身躯、重新化作满天云霞。越是圣人，现在便越发战战兢兢。

如此，玉鼎岂不是越发没有敌手。他本人虽然冷傲，却并不轻易与人结仇。玉鼎完全没有急功近利的必要，他这种性格，恐怕也不知道这几个字怎么写。

只是，玉鼎既然这么说了，通天便也不拆穿就是了。他观元始神情有异，这里面定另有隐情。

“既如此，那便小心着点。”通天似是已经把这件事揭过，转而嘱咐道。“如今你也有了徒弟，便莫要总是闭关修炼，也该多管管徒弟才是。”

通天在这方面还是很有资格教育玉鼎的。

和元始一样，通天其实也不是个好师父。而且，比起元始，通天更为割裂一些。

一方面，通天好像真的是个顶和善的神仙。一开始他就提出来教化不分种族，但是谁若是因此就觉得通天是个平等对待所有生命的神仙的话，那可就真是个傻子。而且，在师徒的相处之中，通天不像元始天尊，基本上是放养徒弟，他赐给徒弟法宝，悉心教导徒弟，但是通天却也并不如何看重这些徒弟。

他的确爱护自己的弟子，也很护短。但是，如果有需要，通天可以随时抛弃他们。

只不过现在却也还没有到这种地步，通天还是个好师父。

玉鼎自然也不会与通天争辩这些。他只淡然表示受教，然后便引着杨戬去拜见通天教主。

“杨戬天资卓越，心性坚韧。玉鼎自会悉心教导。”

玉鼎语气平淡，却是不轻不重的刺了一下通天刚才的作为、对他表示不满。

通天先是一愣，然后又笑了起来。玉鼎自己就是个吃不得亏的——虽然别人总看着他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面孔，但是通天还能不了解玉鼎吗。他这个师侄也变了许多，至少不再像是个木石一般无情无欲的雕像了。现在护徒弟也护的紧，他可什么都没说呢。

摸了摸鼻尖，认错是不可能的。通天又夸了杨戬几句，这才让玉鼎展颜。自知自己惹到了玉鼎的通天出手何止大方，简直让人咂舌。

于是，杨戬，在他拜师这一天，成为了神仙里面的小富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