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欢

雾山氤氲的灵气萦绕周身，奇花异草点缀着苍翠的山林，瀑布轰鸣如碎玉，本该是令人心旷神怡的腾蛇族圣地。

然而，天欢倚在一块温润的青玉石上，目光却有些飘忽，思绪早已飞回了玉倾宫，缠绕在父亲凝重忧虑的面容和那个带来滔天恨意的诡异梦境上。

父亲天昊将她送回族地的理由很充分：一来魔神战事吃紧，玉倾宫乃至整个上清神域都需要他集中精力整顿防备，无暇分心；

二来，她身为腾蛇族圣女，也确实需要熟悉族地，与族人建立联系，培养属于自己的根基。

阳赫作为她最信任的玩伴兼护卫，自然被父亲指派陪伴她一同回来，既是保护，也是引导。

道理她都懂，可心底那份因冥夜梦境而起的惊悸不安，以及父亲那深藏忧虑的眼神，却像无形的藤蔓，缠绕着她，让她无法真正放松下来。

“欢欢？”一张放大的俊脸突然凑到眼前，阳赫带着关切和一丝促狭的笑容盯着她走神的脸，“回魂啦！”

天欢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毫不客气地将阳赫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推开，没好气地道：“干嘛？吓我一跳！”

阳赫顺势站直身体，双手抱胸，无奈道：“是你干嘛好吧？叫你好几声了，跟个石像似的杵这儿。

怎么，咱们雾山这灵山秀水入不了圣女大人的眼？不好玩吗？”

他环视着周围仙境般的景致，语气带着调侃。

天欢被他说得有些心虚，撇了撇嘴：“这不是在想事情呢嘛。”

她总不能说自己在想那个让她恨得牙痒痒的蛟龙冥夜，还有父亲可能面临的麻烦吧？

“哦～”阳赫拖长了调子，一脸了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点戏谑，“想战神了？这才离开几天啊。”

“才没有！”天欢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反驳，白皙的脸颊却微微泛红，“我又不是离了爹就活不了的幼崽！”

她强调着自己的“成熟”。

阳赫看着她炸毛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带着点过来人的了然：“害羞啥？族里那些刚化形的小蛇，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哪个不是天天缠着爹娘？这是天性，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他语气轻松，带着安抚。

“你又没……”天欢下意识地想反驳，话刚出口，却猛地顿住了。

她懊恼地咬住了下唇，眼神闪烁，带着明显的歉意看向阳赫——她差点忘了，阳赫的父母早已在多年前对抗魔族的战役中牺牲，他是族中长老抚养长大的孤儿。

“我又没爹娘，怎么理解你的想法？”阳赫平静地接过了她没说完的话，语气里没有天欢预想中的受伤或愤怒，反而带着一种豁达的坦然。

他甚至伸手，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揉了揉天欢柔软的发顶，动作带着兄长般的亲昵。

天欢被他这坦荡的态度弄得更加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地道歉：“我……我不是故意的，阳赫。”

阳赫笑了笑，收回手，目光温和地看着她：“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我确实没父母，我也没长一颗琉璃心肝，不会时时刻刻都敏感脆弱。

但我有眼睛，会看；有脑子，会想；有心，会感受。

所以，我能试着换位思考，理解你想念战神的心情，这很正常。”

他的话语朴实却真诚，消解了天欢的尴尬。

他顿了顿，脸上的轻松笑意收敛了几分，变得认真起来：“其实，离开玉倾宫前，战神特意单独找过我。”

天欢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阳赫：“爹……爹跟你说什么了？”

她直觉父亲交代阳赫的话，必然与送她回雾山的深层用意有关，也或许……与那场诡异的梦境有关？

阳赫迎着她探寻的目光，正色道：“战神说，让我带你好好在族地玩玩，放松放松，别整天绷着。雾山灵气充沛，景色也好，多走走看看，心情自然就开阔了。”

他复述着天昊表面上的嘱托。

天欢刚想点头说“知道了”，阳赫却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更深邃：“但是欢欢，我想着，有些话如果不跟你说明白，你就算玩，心里也装着事，不可能真正放松下来，更达不到战神期望的效果。”

他走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成年人的郑重：“战神送你回来，不仅仅是为了让你散心。更重要的是，这里是腾蛇族的根，是你圣女身份的基石。你需要在这里，真正地扎根下去。”

天欢怔住了，阳赫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她纷乱的心湖，荡开了一圈新的涟漪。

她似乎隐约明白了父亲更深一层的用意，但又有些模糊。

阳赫看着她懵懂又带着思索的眼神，继续耐心解释：“玉倾宫是上清神域的权力中心，但雾山才是你的本源力量所在。

你不可能永远只靠战神庇护，也不能永远只有我一个跟班。

你是圣女，未来的腾蛇族领袖。

你需要培养属于自己的、忠诚可靠的力量。

而最坚固的根基，往往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开始建立的。”

他指了指远处山林间隐约可见的几道追逐嬉戏的幼小身影：“看到那些小家伙了吗？他们之中，未来或许就有能与你并肩作战、守护族群的臂膀。

战神让你回来，是希望你能开始学习如何做一位真正的圣女，如何凝聚族人的心，如何拥有独当一面的力量。这，才是最重要的。”

阳赫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天欢纷乱的心湖里激起层层涟漪，却意外地沉淀下一种奇异的清明。

那股盘踞在心头的、因冥夜梦境而起的惊悸与惶惑，仿佛被雾山清冽的风吹散了些许。

她不再是那个只知躲在父亲宽大袍袖后，用任性撒娇来试探界限的小蛇了。

阳赫指尖残留的温度还留在发顶，那句“扎根下去”却沉甸甸地落进了心底。

她下意识地收拢了指尖，仿佛要抓住某种看不见却沉实的东西。

目光从阳赫认真的脸上移开，投向眼前这片属于腾蛇的古老族地——苍翠的山峦在翻涌的云海中若隐若现，瀑布的轰鸣是大地沉稳的心跳，山林间幼蛇们追逐嬉闹的嘶鸣充满了蓬勃的生机。

一种陌生的、带着某种重量感的情绪悄然滋生，并非瞬间点燃的火焰，更像深埋的种子被雨水唤醒，顶开了沉重的土层。

不是轻飘飘的“使命”，而是某种她开始朦胧感知的、与这片土地血脉相连的“份内之事”。

那些奔跑的小小身影，那些萦绕耳畔的族语乡音，不再仅仅是背景，它们仿佛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她的眼底。

她微微仰起脸，任由山风拂过面颊，吹动鬓边的碎发。

清澈眼眸中残余的迷茫，如同晨雾般渐渐被初升的日光穿透、蒸发。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缓慢凝聚的专注和沉静，像幼蛇初次昂首感知世界，带着本能的、对自身位置和力量的探询与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