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欢

肃杀的气息如无形冰雾，自玉倾宫深处蔓延，冻结了沿途每一缕神域灵光。

天昊大步流星，玄色战袍的下摆翻涌，像两片沉重的阴云，切割着上清神域穹顶那看似永恒、此刻却显得格外清冷的光辉。

脚下光洁如镜的玉石地面，无声映出他绷紧的侧脸和眼中沉凝如铁的探究。

他的目标如箭镞，直指神宫东侧那一片被结界笼罩的宏大区域——练武场。

隔绝内外的厚重结界在他面前无声消融，如同冰雪遇阳。

一股灼热、蒸腾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冲淡了玉倾宫带来的森冷，却带来了另一种更为原始粗粝的压迫感。

场地的中心，一个身影正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蛟龙少年冥夜赤裸着上身，每一块覆盖着薄汗的肌肉都在光线下紧绷、贲张，如同精钢锻造。

他手中那柄沉重的玄铁枪在他手中化作一道咆哮的黑色闪电，撕裂空气，发出沉闷慑人的呜呜风吼。

每一次拧腰、旋身、突刺，都带着撕裂大地的蛮横力量，脚下的神域石板在他每一次全力踏落时，都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留下浅浅的白痕。

汗珠如雨，从他线条分明的下颌、绷紧的肩胛滚落，砸在滚烫的石板上，嗤地化作几缕白烟，转瞬即逝。

天昊的脚步停在练武场边缘的阴影里，玄袍仿佛吸纳了周围所有的光。

他没有出声，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如探针，紧紧锁住那舞枪的少年，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发力角度，任何一丝力量的流转轨迹，任何一点……可能存在的、不属于此地的气息。

冥夜一套枪势使到尽头，玄铁枪带着最后一声沉重的破空锐响，被他稳稳收于身侧。

胸膛剧烈起伏，蒸腾的热气在冷冽的神域空气中凝成白雾。

他抬手抹去即将滴入眼中的汗水，喘息未定，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场边。

当那双因剧烈运动而显得格外明亮锐利的眼睛触及阴影中那道沉默如山岳的玄色身影时，少年瞳孔骤然一缩。

所有动作瞬间凝固，连喘息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几乎是刻入骨髓的本能反应，冥夜身体已先于意识做出动作。

他猛地单膝跪地，右拳紧握重重叩击在身前滚烫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头颅深深低下，汗湿的额发垂落，遮掩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惊疑。

“主上！”

声音带着剧烈运动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恭敬得没有一丝杂质。

天昊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缓慢而沉重地压在冥夜低垂的颈背上。

那目光穿透了空间，穿透了少年周身蒸腾的热气与汗意，带着一种审视异物的冰冷穿透力。

练武场灼热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

没有预兆，没有任何言语的铺垫。天昊动了。

他依旧站在原地，只是那只负在身后的右手，快得超出了视线的捕捉极限，如同毒蛇昂首出击！

五指成爪，隔着数丈距离，朝着跪伏的冥夜凌空一抓！

嗡——！

空气被无形的巨力疯狂挤压、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一股沛然莫御、冰冷如万载玄冰的恐怖神力，瞬间跨越空间，无视了冥夜强健的体魄和护体灵光，化作无数根无形的尖针，狠狠刺入冥夜的身体！

这不是试探，是搜刮！是碾压！是要将他体内每一寸血肉、每一条经脉、每一缕灵力都彻底翻检、碾碎、看个通透的霸道意志！

“呃啊——！”

冥夜的身体猛地剧震！仿佛被无形的巨锤从内向外狠狠砸中。

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穿刺搅动！

他闷哼出声，脖颈和额角的青筋根根暴起，如扭曲的蚯蚓，脸色在刹那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如纸。

他竭力对抗着那几乎要将他灵魂都撕扯出来的恐怖力量，试图稳住跪地的身形，牙关紧咬，咯咯作响，汗水不再是蒸腾，而是如小溪般瞬间涌出，浸透了脊背。

天昊的神念如最精密的探针，带着绝对的意志在他体内肆虐。

纯净而坚韧的蛟龙本源之力如同奔腾的银色江河，在神念的扫视下清晰可见，那是属于冥夜自己的根基，蓬勃而充满潜力。

然而，就在天昊的神念如同冰冷的犁铧，更深地掘向冥夜力量核心的幽微之处时——

异变陡生！

在那片奔腾蛟龙之力的最深处，在那看似毫无瑕疵的灵力壁垒之下，一点微不可查的暗影猛地被天昊的强行探查所惊醒！

它蛰伏得太深，深得如同沉睡在无尽深渊的凶兽，几乎与冥夜的本源融为一体。

此刻，感受到那冰冷神念的粗暴入侵和毫不掩饰的毁灭意图，这点暗影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毒蛇，骤然爆发出极端凶戾的抵抗！

轰！！！

一股极度阴寒、污秽、带着古老暴虐气息的力量，猛地从冥夜身体最核心处炸开！

这股力量是如此突兀，如此强大，带着毁灭一切的本能，狠狠撞向天昊侵入的神念！

狂暴的冲击波以冥夜跪地的身体为中心，如同无形的海啸般轰然扩散！

咔嚓！咔嚓！咔嚓！

冥夜身周数丈内坚硬无比、刻有防护神纹的黑色石板，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紧接着在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中轰然爆开！

大大小小的碎石被无形的气浪高高掀起，又如雨点般砸落，烟尘弥漫。

“噗！”

冥夜如遭重锤轰击，再也无法维持跪姿，整个人被那股源自自身却完全失控的恐怖力量狠狠掀飞出去！

他像断线的风筝，狼狈地倒摔出丈余之远，身体重重砸在布满碎石的地面上，又翻滚了几圈才勉强停下。

一口滚烫的鲜血再也抑制不住，猛地从他口中喷出，在烟尘弥漫的地面上溅开一片刺目的猩红。

烟尘缓缓散落。

天昊依旧站在原地，玄袍在激荡的冲击余波中微微拂动，脚下却寸土未移。

他那只凌空虚抓的手掌缓缓收回，负于身后。指节因为方才那瞬间的硬撼而微微泛白，一丝极淡、几乎无法察觉的麻痹感沿着指尖悄然蔓延，随即被他浩瀚的神力轻易抹去。

他垂着眼，目光穿透渐渐稀薄的尘埃，落在远处蜷缩在地、痛苦喘息、嘴角染血的少年身上。那眼神里，再无半分疑虑，只剩下一种确认猎物后的冰冷杀伐，如同极地万古不化的寒冰，足以冻结沸腾的血液。

方才那瞬间爆发的力量，其本质……他绝不会认错！

那阴冷蚀骨的寒意，那污秽扭曲的质感，那源自灵魂深处的古老暴虐……与魔族的力量气息，同出一源！

冰冷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刀刃，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切割开练武场死寂的空气，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冥夜身上：

“魔气？”

天昊向前踏出一步，玄色战靴碾过一块碎裂的石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那声音如同丧钟的前奏。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地上挣扎的冥夜，眼中积蓄的寒芒终于爆裂开来，带着洞穿一切真相的锐利与随之而来的、滔天的惊怒：

“魔族的残留……”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深深愚弄和触及逆鳞的狂怒，震得整个练武场嗡嗡作响：

“竟在你身上？！”

空气凝滞如铁，碎裂的石板缝隙间，未散的尘埃粒子在冷光下无力悬浮。

冥夜蜷缩在冰冷的碎石地上，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牵扯着脏腑撕裂般的剧痛，喉间翻涌的血腥气浓得化不开。

他试图撑起手臂，肌肉却因方才那毁灭性的冲击而颤抖不听使唤，指尖抠进石屑，留下几道带血的浅痕。

天昊的目光，是九幽深处吹来的罡风，刮骨蚀髓。那一声“魔族的残留”如同惊雷，炸得他意识一片空白。

他张了张嘴，想辩解，想否认，可那瞬间体内爆发的、完全陌生又凶戾到极点的力量还残留着冰冷的余烬，像毒蛇盘踞在骨缝里，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无辜。

那力量……真的来自他体内？

疑问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勒得他透不过气。

他只能徒劳地抬起沾满尘灰与血迹的脸，迎向天昊眼中那足以焚尽一切的狂怒风暴。

那眼神，已不是在看一个有潜力的后辈，而是在审视一件必须被彻底清除的、极度危险的秽物。

就在这死寂的、令人窒息的瞬间——

“嗬…嗬……”

一阵极其微弱、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的、非人的、带着无尽怨毒与古老嘲弄的嘶气声，毫无征兆地在冥夜混乱的识海深处响起！

那声音如同深渊裂缝中刮出的阴风，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烙印在意识里。

冥夜的身体猛地一僵，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小！

那不是他的声音！

一股比刚才爆发时更加幽邃、更加阴冷、带着万载沉淀的恶意气息，如同苏醒的毒龙，在他意识深处一闪而没，快得如同幻觉。

可那瞬间席卷灵魂的冰冷与粘稠的恨意，却真实得让他浑身血液都几乎冻结。

天昊敏锐地捕捉到了冥夜这刹那的、近乎灵魂出窍般的剧烈异样！

少年脸上骤然褪尽的最后一点血色，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惊骇与茫然，一丝不落地落入他眼中。

天昊眼中翻腾的狂怒风暴，在这一刻诡异地凝滞了千分之一瞬，随即被更深的冰寒与一种难以言喻的警惕所取代。

那是什么？那绝不仅仅是残留魔气的本能防御！那瞬间泄露出的……是意志！是某种蛰伏极深的、带着清晰恶念的意志碎片！

他负在身后的手，指节捏得更紧，发出轻微的骨响。

周身的神力如同被唤醒的深海暗流，无声地、却又无比沉重地开始凝聚、压缩，整个练武场的光线都仿佛被这股无形的威压扭曲、吸摄，变得更加晦暗不明。

碎裂的石板在他脚下细微震颤，发出簌簌的哀鸣。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天昊缓缓地、再次向前踏出一步。

这一步，踏碎了冥夜眼前最后一点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