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天昊缓缓地、再次向前踏出一步。
这一步,踏碎了冥夜眼前最后一点微光。
那一步落下,并非踏在石板上,而是踏在冥夜濒临崩溃的心弦上。
无形的威压如同亿万钧神山倾轧而下,瞬间碾碎了他试图撑起的意志,将他死死按在冰冷碎裂的狼藉之中。
胸腔里的空气被粗暴地挤出,血腥味呛得他眼前发黑,视野边缘开始漫上不祥的灰翳。
“不…不是我…” 冥夜的声音被剧痛和窒息切割得支离破碎,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腥气,微弱得如同濒死的蚊蚋。
他想辩解,想挣扎,想证明那恐怖的力量绝非他所愿,可识海深处,那阴冷的、带着无尽嘲弄的“嗬嗬”嘶气声如同跗骨之蛆,再次隐隐浮现,搅得他意识混沌,连一句完整的话都组织不起来。
天昊玄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周身散逸出的不再是冰冷的探查神念,而是足以冻结时空的、纯粹的杀伐意志!
练武场残留的热气瞬间被彻底驱散,连弥漫的尘埃都被这股森寒冻结,悬浮在空中,如同死寂的星辰碎片。
他居高临下,眼神再无半分波澜,只有一种处理“秽物”的绝对冷酷。负于身后的右手缓缓抬起,五指张开,掌心向下,对准了地上蜷缩的少年。
没有言语,无需言语。动作本身便是最终的审判。
嗡——!
比之前恐怖百倍的力量在天昊掌心凝聚!不再是无形的针,而是化作了实质的、肉眼可见的漩涡!
那漩涡的核心是极致的黑暗与冰冷,仿佛连通着宇宙尽头的永夜寒渊,疯狂吞噬着周围的光线与温度。
漩涡边缘,无数细密如发丝的冰蓝色神纹明灭闪烁,每一次闪烁都让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练武场坚固的空间壁垒竟隐隐出现了蛛网般的、透明的裂痕!
冥夜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骨髓深处都结出了冰晶。
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具体地笼罩下来。他绝望地睁大眼,瞳孔里倒映着那不断旋转、吞噬一切的黑暗漩涡。
身体的本能在疯狂尖叫着逃离,可天昊的威压已将他彻底钉死在原地,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与此同时,遥远的雾山。
奇峰峻岭间,云蒸霞蔚,灵气氤氲如实质的薄纱流淌。
一道清丽绝伦的身影,螓首蛾眉,身披流云般的素白羽衣,正立于一片繁花似锦的灵圃边缘,正是上清神域圣女——天欢。
她纤细的指尖正拈着一朵晶莹剔透的“星露昙”,花瓣上凝结的露珠折射着七彩霞光,美不胜收。周围,三个小弟正盘在灵石上修炼。
天欢的目光看似落在花上,神念却如无形的丝线,细致地引导着阵法的每一分变化,时而颔首,时而轻点某处灵光节点,姿态优雅从容,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与掌控感。
然而,就在玉倾宫练武场内,天昊掌心那毁灭漩涡凝聚到极致、冥夜体内蛰伏的古老残魂被那极致杀意彻底激醒、爆发出更幽邃阴寒气息的刹那——
“嗯?”
天欢拈花的指尖猛地一颤!
那朵娇嫩的“星露昙”竟在她无意识收紧的指间瞬间化作点点晶莹的碎末飘散。
一股难以言喻的、突如其来的“轻松感”,如同卸下了某种无形却沉重的枷锁,毫无征兆地漫过她的心头。
这感觉来得突兀而诡异,并非修为突破的舒畅,更像是……长久以来缠绕在她命运轨迹上的一道模糊阴影,骤然淡去了一分。
天欢秀眉微蹙,心中警兆顿生。
修为到了她这般境界,对自身命数已有模糊的感应。
她曾推演过自身命轨,虽无法窥见全貌,但那份属于圣女的、尊贵顺遂的大势却如同一条流淌在云雾中的金线,清晰可辨,虽有波折,却终将汇入浩瀚神海,成就无上荣光。
可就在刚才那一瞬,她清晰地感觉到,那条一直被她隐约把握的“金线”,骤然变得飘忽不定,如同被投入激流的丝线,瞬间被无数湍急的暗流裹挟、拉扯,变得混沌一片,再也无法捕捉其清晰的轨迹!
“怎么回事?”天欢心中低语,素来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罕见的惊疑。
她立刻闭上双眼,强大的神念沉入识海深处,如同最精密的罗盘,试图再次捕捉、定位那属于她的命运轨迹。
然而,推演的结果让她心头微沉。
混沌!一片前所未有的混沌!
并非看不清细节,而是连那最基本的大势走向都变得模糊不清,仿佛被一层厚厚的、不断翻涌变化的劫云笼罩。
命轨不再是一条线,而是化作了无数条纠缠、断裂、又重新组合的虚线,每一条都指向截然不同的未来,充满了无法预测的变数。
这种毫无规律可循、完全脱离原有轨迹的突变,简直闻所未闻!
命运,玄之又玄。
对于凡人而言,或许如铁律般不可更改。
但对于能窥探天机的修行者而言,命运更像是一条浩荡长河,有其奔涌的大势,也有无数随波逐流的支流小势。
外力冲击或许会让河水暂时改道,激起浪花,但大势所趋,河流终将回归其主航道。
这便是“命数难逃”的本质——小势可改,大势难逆。
可天欢此刻感受到的,是她命运之河的“大势”本身,正在毫无缘由地、剧烈地改变!
如同源头被强行扭转,整条河流都陷入了狂暴无序的乱流之中,根本看不到任何回归“原轨”的迹象!
“入劫……”一个冰冷而古老的名词,如同惊雷般在她识海中炸响。
她曾在玉倾宫最深处、那些记载着神魔秘辛与天地禁忌的古老玉简中,看到过关于“劫气”的描述。
“身染劫气者,命数无常,如风中烛火,水中浮萍。其运混沌,其势飘摇,祸福难料,生死难测。劫起于微末,或源于因果,或起于外魔,或……天道使然。入劫者,天地弃子,命轨自绝于常理之外……”
难道……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沾染了那传说中能扭曲天命、让神明都为之陨落的“劫气”?
天欢缓缓睁开眼,那双原本清澈如琉璃的眸子里,此刻却沉淀着深不见底的凝重与一丝难以察觉的惊悸。
她摊开素白的手掌,掌心残留着星露昙破碎的晶莹粉末,在霞光下闪烁着微光,却再也映不出她心中那曾经清晰可见的尊贵倒影。
她的命运,已然失控。而这场无声无息降临的“劫”,源头究竟在何方?
与玉倾宫深处那骤然爆发的、令她都感到一丝心悸的阴冷气息……是否有关?
雾山灵圃的微风依旧和煦,繁花依旧绚烂,但整个雾山仙境,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天欢的目光,穿透了层层云雾,仿佛要洞穿空间的阻隔,投向玉倾宫那深不可测的方向。
玉倾宫练武场。
天昊悬停在巨坑边缘,玄袍在肆虐的能量风暴中猎猎狂舞。
他缓缓收回手掌,掌心那毁灭性的黑暗漩涡已然消失,但指间残留的神力波动依旧让周围的空间微微扭曲。
他那双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的眼睛,穿透弥漫的烟尘与混乱的能量流,死死锁定在结界壁下那个生死不知、蜷缩成一团的身影上。
方才那瞬间,他看得分明。
是冥夜自己的意志,在最后关头做出了挣扎和闪避。
虽然微不足道,虽然依旧被重创濒死,但那一刹那的挣扎,清晰地表明了两个意志的存在。
巨坑的寒气与湮灭气息弥漫开来,如同一个无声的墓碑。
天昊缓缓降落,玄色战靴踩在巨坑边缘光滑如镜的结晶面上,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他一步步走向昏迷的冥夜,每一步都带着千钧的沉重。
杀意并未消散,反而更加深沉。
那残魂必须被彻底抹除,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此刻,看着少年惨白如纸、气息微弱、浑身浴血的模样,看着那在昏迷中依旧因剧痛而微微蹙起的眉头,天昊眼底深处,那万年不化的冰层之下,一丝极其复杂、极其细微的波澜,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悄然荡开。
是怜悯?是惋惜?还是对那神秘敌人竟以如此方式重现的忌惮?
无人知晓。
他停在冥夜身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少年彻底笼罩。
玄色的袍袖之下,那只刚刚释放了毁灭力量的手,再次缓缓抬起。
这一次,指尖凝聚的不再是湮灭的漩涡,而是几缕更加精细、更加冰冷、如同活物般游走的淡金色神念丝线——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也如同最致命的枷锁。
是彻底探查、剥离、清除?还是……给予一个在严密监控下、等待最终审判的机会?
练武场一片死寂,只有巨坑深处残余的能量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少年微不可闻的痛苦呻吟,在冰冷肃杀的空间里回荡。
天昊的手指,悬停在冥夜染血的额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