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的死寂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压抑、粘稠的恐怖。
肃清之令高悬头顶,如达摩克利斯之剑,催促着行刑者尽快“结案”。
高台上的长老们交换着眼神,最终由一位须发皆白、面容古板的神族长老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法则的共振,传遍整个广场:
“天道肃清,涤荡污秽!凡与窃运者初凰因果相连者,皆难逃天罚!今奉天道谕令,逐一审问,厘清牵连!若有隐瞒、包庇、顶替者,视为同罪,神魂俱灭!”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铁锤,砸在每一个生灵的心头。
肃清的范围,远比他们想象的要严苛、要残酷。交出谛冕,仅仅是个开始。
审问开始了。
第一批被押到广场中央的,是几个气息微弱的小妖和几个修为低微的散修。
他们瑟瑟发抖,脸色惨白如纸。审问的过程简单而粗暴,由一位专修因果律法的神族执事主持。
他手中悬浮着一面古朴的铜镜,镜光扫过受审者,能模糊映照出与初凰相关的因果丝线——或强或弱,或明或暗。
“你,与初凰可有牵连?”执事声音冰冷。
“没…没有!小妖从未见过凤凰大人!”一只兔妖尖声叫道,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镜光扫过,兔妖身上仅有一缕极其微弱、几乎断断续续的灰线飘出,指向遥远的方向,似乎只是曾在初凰飞掠过的天空下生活过。
“因果微弱,几近于无。下一个。”
兔妖如蒙大赦,瘫软在地,被拖了下去。
接着是几个散修,因果线同样微弱或断裂模糊。审问似乎顺利得有些过分。
然而,当押上一个来自妖族某个小部落的长老时,气氛微妙地变化了。
这位长老强作镇定,但眼神深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游移。
“你,与初凰可有牵连?”
“老朽…老朽曾在百年前,于万妖大会上,远远见过初凰大人一面,仅此而已!再无瓜葛!”长老回答得很快,甚至有些过于急切。
执事手中的因果镜光芒大盛,镜中映照出的因果线确实很淡,断断续续,似乎符合“一面之缘”的说法。
但就在执事微微点头,准备宣布“因果微弱”时,妖族阵营后方,一个眼尖的妖族突然厉声高喊:“他撒谎!百年前那次万妖大会,初凰根本没去!他当时根本不在现场!”
这一声呼喊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长老的脸色瞬间煞白,那强装的镇定土崩瓦解,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我…我记错了!是…是三百年前!对,三百年前!”他语无伦次地辩解。
然而,因果镜的光芒并未减弱,反而在长老心神剧烈波动之际,镜中景象陡然变化!那条原本看似微弱的灰线旁边,陡然浮现出另一条更为粗壮、色泽更深、虽然同样断裂但残留痕迹清晰得多的黑色因果线!
这条线虽然断裂,但其源头所蕴含的“重量”和残留的“印记”,远非那缕灰线可比!
“大胆!”高台上的长老怒喝,声如雷霆,“竟敢以虚妄弱线掩盖真实强因!说!这条断裂的强因线代表什么?你与初凰究竟有何深入牵连?!”
“不!不是我!是…是他!是他们逼我的!”妖族长老彻底崩溃,涕泪横流,手指胡乱指向魔族阵营边缘几个同样面无人色的身影,“是他们!是魔将谛冕的亲卫!他们说只要我顶替一个‘小罪’,就能保我全族平安!
他们给了我一件沾染了初凰气息的旧物,说这样因果线就会显得微弱又真实…他们还说,被顶替的那个家伙因果线虽然强,但已经‘处理’干净了,天道查不到!”
全场哗然!
“蠢货!”魔族阵营前方,一个魔将脸色铁青,低声咒骂。
他正是谛冕曾经的副手之一。
他万万没想到,这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偷梁换柱”之计,竟然被一个承受不住压力的蠢货在恐惧之下直接戳穿!
更没想到,在生命受到终极威胁时,其他生灵对“同伙”的感知会如此敏锐,一点微小的破绽都会被瞬间放大、咬死!
神族执事脸色阴沉如水,因果镜光芒一转,立刻锁定了妖族长老所指的那几个魔将亲卫,以及他口中那个“被顶替者”的大致方向。
强大的神识配合因果镜的探查,迅速在人群中锁定了目标——一个试图将自己气息完全隐匿起来的鹿妖!
“抓出来!”
神兵如狼似虎地扑入人群,瞬间将那几个面如死灰的魔将亲卫和那只惊恐欲绝的鹿妖揪了出来,狠狠掼在广场中央。
因果镜光芒笼罩鹿妖。
这一次,无需任何审问,镜中清晰地映照出一条虽然同样断裂、但其“主干”的粗壮程度和残留的“怨念”、“羁绊”气息远超之前所有受审者的深紫色因果线!
这条线与谛冕身上的某些因果线隐隐共鸣,显然是谛冕在妖族中埋下的重要暗线之一,与初凰的接触绝非泛泛之交!
“啊——!”鹿妖发出绝望的哀嚎。
那几个魔将亲卫也瘫倒在地,面无人色。
他们本想牺牲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卒(鹿妖),再找一个替罪羊(妖族长老)来混淆视听,用看似合理实则虚假的微弱因果顶替掉真实的、可能引火烧身的强因果,企图蒙混过关。
他们以为天道肃清如同凡间查案,只要“人犯”数量够、表面“证据”链完整就行。
却忘了,在至高无上的天道意志和生死存亡的压力面前,任何刻意的伪装和转嫁,都是掩耳盗铃!任何参与其中的生灵,为了自保,都会化身最敏锐的猎犬,任何一点异常都会被无限放大、撕咬!
“好一个‘处理干净’!好一个‘偷梁换柱’!”神族长老怒极反笑,声音冰寒刺骨,“尔等鼠辈,竟敢妄图欺天!当诛!”
他大手一挥:“将这几个包藏祸心、图谋欺瞒天道的蠢货,连同他们试图顶替和包庇的罪徒,一并打入囚笼!严加看管,待后续一并清算!”
广场上顿时又是一片鸡飞狗跳。
神兵魔卫妖护齐动,将这几个新揪出来的倒霉蛋粗暴地塞进了特制的、能隔绝气息的囚笼,与谛冕的囚笼并排放在一起。
哀嚎声、咒骂声、求饶声响成一片,为这肃杀的刑场增添了更多的绝望和混乱。
天昊冷眼看着这一切。
魔将亲卫的愚蠢行径在他意料之中,魔族的内部从来不是铁板一块,在生死关头,这种急于切割、甚至不惜牺牲同族保全自己的龌龊事屡见不鲜。
但他心中并无半分轻松。
这场拙劣的“顶替”闹剧,虽然被拆穿了,却像投入湖面的第一块石头,激起了更深的涟漪和更强烈的恐惧。
它向所有生灵揭示了一个残酷的事实:肃清是动真格的,任何与初凰有牵连者都难逃清算,而试图耍小聪明蒙混过关,只会死得更快、更惨!
接下来,审问变得更加严苛和细致。
每一个被带上去的生灵,无论种族,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因果镜的光芒反复扫视,神族执事的问话更加刁钻,旁观的各族生灵也瞪大了眼睛,竖起耳朵,不放过受审者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语气波动、气息起伏。
“你和初凰最后一次见面在何处?”
“你可曾收受过初凰的赠礼?哪怕是一片羽毛?”
“你族中是否有子弟曾拜入与初凰交好的大能门下?”
“你三百年前是否去过南禺山?”
细微的迟疑,瞬间的瞳孔收缩,气息的陡然紊乱,甚至一个下意识吞咽口水的动作……在无数双因恐惧而变得异常敏锐的眼睛注视下,在因果镜的映照下,这些细微的“异常”都成了点燃怀疑的导火索。
“他有问题!他在犹豫!”
“他刚才气息乱了!因果镜刚才闪了一下!”
“他族里那个谁谁谁,当年好像就是跟着初凰的侍女修行过!”
一声声指证,如同催命的符咒。尽管有些指证可能源于过度的恐惧和猜疑,但在宁杀错不放过的肃清氛围下,在因果镜确实能映照出一些之前被忽略的、断断续续却真实存在的微弱因果线的情况下,高台上的裁决者们选择了最冷酷的处置方式。
“疑点重重,因果虽弱却纠缠不清,押下!待查!”
“因果线指向其族中秘地,其族人必有牵连!将其族长及核心长老一并拿下审问!”
于是,广场中央的囚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着。
一个个不同种族、不同身份的生灵,带着或茫然、或惊恐、或绝望、或愤怒的表情被推搡进去。
有妖族,有魔族中谛冕一系的边缘人物,甚至还有几个与初凰有过些微交情、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小神族成员!
这场由天道降下的肃清,在魔神的“推波助澜”和众生在死亡威胁下被激发出的“互咬”本能中,如同滚雪球般不断扩大着它的范围。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绝望气息越来越浓。
天昊按在剑柄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新增的囚笼,扫过广场上因恐惧而有些失控的各族生灵,最后,再次落回魔族阵营前方那个慵懒的身影。
魔神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似乎又加深了。
他冷漠看着这场由他亲手点燃、并因众生愚行而愈演愈烈的大火,看着神族“尽职尽责”地替他清理着“垃圾”,看着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
那份从容,那份笃定,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天昊的心脏。
魔神的“配合”,其代价,正在由整个广场,乃至整个三界与初凰有丝毫牵连的生灵,用血与绝望来支付。
而他真正的目标,依旧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
肃清的铡刀,落下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天昊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心绪强行压下,目光重新凝聚在高台之上,凝聚在下一个被押上来的身影上。
战神银甲的光辉,在愈发昏暗的天光下,显得格外冷硬而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