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欢

洞外，草丛深处。

炽热的阳光穿透阔叶的缝隙，在地面投下晃动的光斑。空气里蒸腾着草木汁液的气息、泥土的腥气，还有远处水泽隐约传来的湿气。

几只肥硕的虫子被惊扰，在腐叶下窸窣爬走。

“呼！”一声压抑着兴奋的低呼。

天欢——或者说，这个顶着“天欢”真名转生而来的小野人——正和另外三个同样浑身沾满泥巴、只在腰间围着小块兽皮的小野人一起，四肢着地，紧紧趴在浓密的蕨类植物丛里。

她的眼睛亮得惊人，紧紧盯着前方一片稍微开阔的空地，那里，一只色彩斑斓的大鸟正悠闲地踱步，低头啄食着草籽。

她的心脏在小小的胸膛里咚咚直跳，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纯粹的、原始的狩猎冲动。

手里紧紧攥着一块边缘被打磨得相对锋利的扁平石片，这是她最趁手的“武器”。

旁边的伙伴们，赤鳞、金环、碧纹（这些名字在她懵懂的认知里，只是几个代表不同特征的音节，与前世毫无关联），也都屏住了呼吸，各自握着简陋的木矛或石片，身体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没有复杂的计划，只有最本能的包围和突袭的欲望。

他们交换着眼神，那眼神里充满了跃跃欲试的野性光芒。

天欢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准备发出冲锋的“信号”。

就在这时——

“喔！喔喔！呼呼!”

一个响亮、粗犷、带着明确指向性的呼喊声，如同石锤敲击树干，猛地从山洞方向传来，穿透了林间的寂静，也瞬间打破了草丛里紧绷的狩猎氛围。

那只大鸟受惊，“扑棱棱”地振翅飞起，带起一阵风，迅速消失在密林深处。

“啊！”金环懊恼地捶了一下地面，发出一个短促的、代表失望的音节。

天欢也像被戳破了气的皮球，瞬间泄了劲。她认得这个声音，是“母亲”的呼唤。

那声音的含义，如同刻在骨子里般清晰：回家，食物。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朝着山洞的方向望去。透过枝叶的缝隙，能看到山洞黑黢黢的入口，洞口似乎有个晃动的人影。

伙伴们的目光也齐刷刷地看向她。赤鳞用胳膊肘碰了碰她，发出询问的低哼：“喔？”

天欢有些沮丧，但更多的是对食物的本能渴望在翻腾。

她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甩了甩沾在头发上的草屑，对着伙伴们，用清晰而稚嫩的声音回应道：“唔，呼呼。（我要回家吃饭了。）”

碧纹也跟着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发出邀请：“喔，挥挥？（吃完饭还出来玩吗？）”

回家吃饭的念头占据了上风，天欢用力点了点头，小脸上带着对食物的期待，干脆地回答：“唔，登。（回，等我。）”

说完，她不再耽搁，像只敏捷的小兽，转身就朝着山洞的方向跑去。

光脚丫踩在松软的泥土和落叶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山洞的小径尽头。

伙伴们看着她跑远，也各自散了，有的继续在草丛里翻找，有的朝着溪流的方向跑去。

山洞里，光线昏暗，中央的火塘燃烧着，散发着温暖和烟熏的气息。

天欢跑进来，一眼就看到“母亲”正蹲在火塘边。她手里拿着一块烤得焦香、滋滋冒油的肉块，肉块很大，几乎有母亲半个身子那么长。

旁边地上，散落着一些被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

母亲看到天欢跑进来，布满风霜的脸上露出一个朴实的笑容，露出微黄的牙齿。

她没说话，只是用沾着油渍的手，熟练地从那块巨大的烤肉上撕扯下一条热气腾腾、最肥嫩的肉条，直接递到天欢面前。

“唔！”天欢的眼睛瞬间亮了，所有关于没抓到鸟的沮丧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欢呼一声，扑过去，双手接过那条还烫手的肉条，迫不及待地张嘴就咬。

滚烫的油脂顺着嘴角流下，浓郁原始的肉香瞬间充满了口腔，带来巨大的满足感。

她满足地眯起眼，蹲在母亲旁边，大口大口地撕咬、咀嚼起来，发出响亮的“吧唧”声，沉浸在食物带来的最直接的快乐里。

山洞角落里，另一个稍微年长的女性族人正低着头，专注地用一根磨得尖细的兽骨针，费力地缝补着一块边缘磨损的厚实兽皮。

骨针在坚韧的皮料间艰难地穿梭，发出细微的“噗噗”声。

她的动作有些笨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刻板的节奏感——起针、下压、穿过、拉紧……每一次用力，手臂的肌肉线条都绷紧。

那专注的侧影，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竟莫名地投下了一丝不属于这个简陋山洞的、模糊的轮廓，像极了某种早已失落的、操纵精密法宝的姿势残影，一闪而逝。

火塘另一边，几个刚结束采集归来的男性族人围坐在一起，分享着另一块烤好的肉。

他们没有用石刀切割，而是直接用手撕扯。其中一人撕下一条肉，递给旁边的人；旁边的人接过，又撕下一半，递给下一个……他们的动作粗犷，带着野性的力量，传递之间却隐隐形成一种无言而高效的循环。

那传递的轨迹，手臂的起落，甚至撕扯时肌肉发力的顺序，都仿佛在不经意间，勾勒出一个极其简陋、却隐约带着某种韵律和平衡的图案。

这图案简单到几乎无法辨认，却像一粒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天欢埋头啃肉的间隙，极其偶然地瞥过时，在她那尚未被前世记忆浸染、如同白纸般的新生意识里，投下了一瞬极其微弱、难以捕捉的熟悉涟漪——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遥远而模糊的地方，见过类似的东西在更宏大的场景中运转。

这感觉太淡、太快，瞬间就被口中浓烈的肉香和咀嚼的快感淹没了。

天欢甩了甩脑袋，把最后一点肉塞进嘴里，满足地舔着手指上的油渍，眼神又飘向了洞外洒满阳光的世界，心里只惦记着：快点吃完，快点去找赤鳞他们玩。

新生的世界在狂奔，用这粗糙而蓬勃的原始生机，奋力追赶着那笔被时间掩埋、却从未消失的沉重债务。

而命运的齿轮，在懵懂孩童咀嚼的油脂香气里，在族人笨拙的骨针与传递的肉块间，悄然转动，发出无人听见的、冰冷的啮合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