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欢

剧烈的颠簸让青的骨头都在呻吟，干渴像火一样灼烧着她的喉咙。

她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模糊地聚焦在拖板粗糙的木纹上。

吱呀……吱呀……木头摩擦的声音单调地响着，伴随着族人沉重疲惫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

“水……”她干裂的嘴唇翕动，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一张水囊立刻凑到了嘴边。是母亲。

她眼眶通红，小心翼翼地托起青的头，清凉的水流滋润了青火烧火燎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青贪婪地吞咽着，冰凉的液体滑入腹中，却似乎无法驱散骨髓深处残留的那份沉重和冰冷——那份来自虚假丰饶之地的寒意。

一个身影笼罩下来，挡住了刺眼的阳光。

是灵。

她蹲在拖板旁，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紧紧锁住青，没有丝毫放松。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布满岁月刻痕的手，探向青的额头。

指尖冰凉，触感粗糙，但那份冰凉似乎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让青昏沉的头脑又清醒了几分。

灵仔细检查了青被刺伤的手掌，伤口周围红肿未消，边缘却透出一种异样的暗沉。

她又翻开青的眼皮看了看，动作精准而带着祭司特有的审视意味。

“热退了。”灵的声音低沉而平缓，听不出太多情绪，但那目光却仿佛有千钧重量。

“但‘里’的东西，还在。”她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又指向青的眼睛，那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指向性：“你在‘里’看到了什么？”

青的意识还有些混沌，灵的问话让她一时茫然。她努力回忆那片诡异的绿草地、肥硕的动肉、鲜艳的果实……还有那个笑容灿烂却透着彻骨寒意的“石”。

恐惧的余悸让她身体微微颤抖。

“果……肉……很多……假的……”她断断续续地描述着，试图抓住那些扭曲褪色的画面。

灵的眼神没有丝毫意外，反而更加锐利，像锥子一样刺向青的眼底深处。

“除了这些，”她追问，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还有别的吗？……比如，怎么造东西？怎么……利用工具？”

“工具？”青下意识地重复，目光落回身下硌着她身体的粗糙拖板。

这东西……以前部落里是没有的。

大家累了，只能找块平整的石头躺下，或者席地而卧。

这种用木头和藤蔓绑起来、能拖着走的“床”……

她猛地想起了什么，思绪瞬间清晰了一些。部落里确实有那么一小群人，大概五六个，都是年轻的族人。

她们不像灵那样能感知危险、解读星象或者主持祭祀。

她们更像……手艺人？或者说……发明者？

青记得，最初是有人用坚韧的藤蔓把尖锐的石片绑在木棍上，做成了更结实的长矛；后来，又有人琢磨着用兽皮和木头做出了能背更多东西的架子；再后来，就是这种拖板……青甚至模糊地记得，当第一个拖板做出来时，族人们围着它惊叹不已，连灵都沉默地看了很久。

这些改变，好像……都是这几年突然冒出来的。以前大家的生活，似乎一成不变了很久。

灵紧紧盯着青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恍然和惊讶。“想到了？”她几乎是肯定地说，“她们也说是梦里学会的。”

青的心猛地一跳，她看向灵：“梦……她们也做梦？”

“嗯。”灵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肯定，“她们说，梦里有人教她们。怎么绑藤蔓更结实，怎么选木头更轻便，怎么打磨石片更锋利……就像有人手把手在教。”

她顿了顿，眼神复杂地扫过拖板的木框，“就像做这个‘床’的方法。”

青彻底愣住了。

部落的发展，那些让人省力的工具，竟然都源自……梦境？而且是那种难以醒来的梦？

“她们……怎么醒的？”青忍不住问，想起了自己最后时刻的愤怒和挣扎。

灵摇摇头，深陷的眼窝里忧虑更浓：“不知道。有人是自己突然惊醒，有人是被别人强行叫醒，像你一样。但她们都说，在梦里，很难自己醒来。而且……”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拖板的吱呀声淹没，“做梦没有规律。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

一股寒意从青的脊椎窜起，瞬间盖过了身体的燥热。

她想起了那个“野人”最后诡异的话语和笑容——“我们会再见面的”。

她的脑海中，那片丰饶幻境里虚假的“石”的面容，开始模糊地与她曾经在部落里偶然瞥见的、某个“手艺女孩”在专注制作工具时那种心无旁骛、仿佛被无形力量牵引的神情……重叠在一起。一种极其荒诞又无比恐怖的联想，像冰冷的藤蔓，骤然缠紧了她的心脏。

难道……那些在梦里“教导”大家造东西的……就是这种“野人”？

青猛地看向灵，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求证。

灵没有移开目光，只是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深处，那沉淀的忧虑已经化为了沉重的阴霾，无声地印证了青心中那可怕的猜测。

这不是简单的病，也不是偶然的幻象。

某种东西，正通过梦境，悄然渗透进部落的血脉里。

一旦依赖上，就再也摆脱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