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欢

石的脚步声淹没在族人急促的集合声中。

她担忧地最后看了一眼青，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在母亲急促的呼唤下，只能匆匆转身，汇入那迅速聚拢的人流。

部落的生存法则在此刻高于一切。

青的视线追随着石瘦削的背影，看着他迅速跑到自己母亲——一位同样瘦削但眼神坚毅的女性身边。

那位女性快速地将石拉入怀中，同时，几位体格较为强壮的男性族人立刻靠拢过来，他们手持粗糙的石矛或削尖的木棍，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天空和四周的密林。

这就是石的家庭单位：一位母亲，几位共同承担保护与供养责任的父亲。

石无法分辨自己的生父是谁，但这几位父亲都将石视为己出，此刻正用身体为他与母亲筑起一道屏障。

部落的迁移从来不是坦途。

天空的阴影迅速扩大，那盘旋的鸟群终于做出了评估。

它们并非温顺的食草者，而是翼展惊人的猛禽，尖锐的喙和闪着寒光的利爪宣示着它们食肉的本性。

这些天空的掠食者，正在评估下方这支疲惫队伍的脆弱性。

“围——！”前方领队的勇士再次发出嘶吼，声音穿透了恐惧的低语。

命令如同涟漪般迅速传开。

族人们立刻行动起来，顾不上疲惫，顾不上伤痛。拖板被丢弃在队伍中心，人们迅速靠拢，手臂紧紧挽住身边人的手臂，无论男女老少，无论是否属于同一家庭。

一个由血肉之躯组成的、紧密的圆形壁垒在荒原上瞬间形成。母亲们将年幼的孩子护在圈内中心，强壮者在外围。

青的母亲也奋力将青拖到了圈内相对安全的位置，紧紧抱着她。

青的视线越过母亲有力的肩膀，死死盯着天空。那盘旋的黑色身影如同死亡的预兆，它们的尖啸刺耳欲聋。

鸟群发动了攻击！

如同数支黑色的利箭，几只体型最大的猛禽率先俯冲而下，目标直指外围看起来较为孤立或年幼的个体。尖锐的破空声让人头皮发麻。

“低头！护住头颈！”灵的吼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自己也伏低了身体。

外围的男人们怒吼着，奋力挥动手中的武器。石矛和木棍带着风声砸向俯冲而下的阴影。

沉闷的撞击声、猛禽愤怒的尖啸、族人惊恐的呼喊交织在一起。

一只巨鸟的利爪险险擦过一名年轻父亲的肩膀，带起一串血珠，但他咬牙没有松手，旁边的父亲立刻补上位置，用长矛狠狠刺向那巨鸟的翅膀。另一只则试图扑向圈内中心，被外围几名勇士同时用长矛顶开，它愤怒地拍打着翅膀，掀起一阵腥风。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青。

每一次俯冲都让她心脏骤停，每一次尖啸都让她浑身战栗。

她看到石被他的父亲们死死护在中间，一位父亲的手臂被鸟爪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瞬间染红了兽皮，但他只是闷哼一声，依旧死死握着武器，将石的头按得更低。

混乱中，青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人群。她的心猛地一沉。

她看到了那个“手艺女孩”——那个曾经在梦里学会制作工具，眼神被无形力量牵引的女孩。

此刻，她也在圈内，被家人保护着。然而，她的状态却格格不入。

周围是震耳欲聋的厮杀、惊恐的呼喊和猛禽的尖啸，人人脸上都写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求生的挣扎。唯有她，眼神空洞地望向远方，脸上甚至带着一丝近乎恍惚的平静。

她的手，不是在紧张地抓住家人，也不是在寻找任何可以自卫的东西，而是无意识地、一遍遍地抚摸着绑在她腰间的一小段用于固定工具的、精心打磨过的坚韧藤蔓。

仿佛那藤蔓的触感，比眼前生死攸关的战斗更能吸引她的全部心神。

这诡异的平静，在血与恐惧的战场上，显得如此刺眼，如此……非人。

“灵！”有人惊叫。

青猛地看过去。

一只格外凶悍的巨鸟，似乎判断出灵是某种核心，竟然突破了两名勇士的阻拦，巨大的阴影带着腥风，直扑向正指挥着族人变换阵型、试图用藤蔓布置简单陷阱的灵祭司！

灵动作极快，就地一滚，同时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一根带着倒刺的坚韧藤条猛地向上抽去！她的动作精准而狠厉，完全不像一个老人。

“啪！”一声脆响！

藤条狠狠抽在那巨鸟探下的爪子上，倒刺瞬间勾住了皮肉。

巨鸟吃痛，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猛地向上拔高，试图挣脱。

灵死死抓住藤条的另一端，身体被带得几乎离地！但她布满岁月刻痕的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竟硬生生将那巨鸟拖拽得在空中一滞。

这瞬间的迟滞足够了！

旁边几位红了眼的勇士立刻抓住机会，数根石矛带着破风声，狠狠刺向那被藤条缠住、动作受限的巨鸟！

“噗嗤！噗嗤！”

利器入肉的声音令人牙酸。巨鸟发出垂死的哀鸣，疯狂挣扎，鲜血和羽毛如同雨点般落下。

灵在它剧烈挣扎的瞬间松开了藤条，敏捷地再次翻滚避开。

那只巨鸟最终带着数根石矛，歪歪斜斜地撞向不远处的乱石堆，抽搐着不动了。

首领的勇猛和精准的反击短暂地震慑了其他猛禽。

鸟群的攻击为之一缓，它们重新拉高了高度，盘旋着，发出不甘的鸣叫，似乎在评估损失和继续进攻的风险。

短暂的喘息之机。恐惧的余波在人群中扩散，受伤者的呻吟和压抑的哭泣声响起。

青浑身冰冷，不仅仅是劫后余生的虚脱。她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投向那个“手艺女孩”。

女孩依旧维持着那副恍惚的神情，对刚才灵险些丧命的惊险一幕，对那血腥的搏杀，对同伴的鲜血和哀嚎……仿佛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她的世界似乎只剩下指尖那根藤蔓的触感。

一股比猛禽利爪更尖锐的寒意瞬间攫住了青的心脏。

她想起了那片虚假丰饶之地里，“石”那灿烂却冰冷的笑容，想起了野人最后的话语。

“我们会再见面的……”

这念头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青猛地看向灵。老祭司正喘息着，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族人，扫过天空盘旋的威胁，最后，她的目光也落在了那个抚摸藤蔓的女孩身上，眼神深处是化不开的凝重阴霾。

灵的目光与青恐惧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无需言语，那份沉重已说明一切。

这天空的袭击是看得见的威胁，而那个女孩身上无声的异状，那通过梦境悄然潜入的“教导”，才是真正蚀骨、无法摆脱的恐怖。

它们如同无形的藤蔓，早已缠绕上部落的根基，比任何利爪和尖喙都更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