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之后,篝火旁的温暖对话仿佛被初升的朝阳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边,美好却短暂。
部落的生活像奔腾的河流,裹挟着每个人向前,容不得太多停留。
青的生活骤然被填满。
灵开始频繁地出现在青的身边。
她不再是远远观望,而是带着她,走向部落边缘的荒地,走向水流平缓的河滩,走向青在梦中看到“被困住的傻野兽”的地方。
灵用枯枝在沙地上画出奇怪的圈,指着不同的植物让青观察、品尝,甚至尝试用藤条和树枝搭建简陋的围栏模型。
青不再是那个只是懵懂做梦的女孩,她需要理解、验证并最终将梦境转化为部落能掌握的知识。
这份“天授”的荣耀背后,是沉甸甸的责任和无休止的学习。
石每次兴冲冲地抱着新捡的漂亮石头或刚学会编的小草环去找青,看到的总是她跟着灵匆匆离去的背影,或是疲惫地坐在角落里,对着沙地上的划痕发呆。
石张了张嘴,那句“一起玩”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化作了小小的失落。
然而,石还没来得及好好体会小伙伴“疏远”的委屈,她自己的生活也被骤然加速。
一天清晨,母亲粗糙却温暖的手拉住了石。“走,”母亲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去见族长。”
族长那深邃如古井的目光再次落在石身上,但这次不再是审视一个带来消息的孩子,而是评估一个即将步入部落核心力量的预备成员。
“石,”族长低沉的声音在帐篷里回荡,“你的影子已经快追得上小鹿了。是时候了。”
部落的成年礼没有盛大的仪式,只有身高这把最原始、也最残酷的尺子。
当孩子的身高超过大部分常见野兽的肩背高度,意味着他/她拥有了在野兽爪牙下挣扎求生、甚至反击的基础。
这意味着,他/她必须开始学习自己养活自己,不再是完全依赖部落供给的幼崽。
石的心猛地一跳,混合着对“成年”的模糊憧憬和对未知狩猎的紧张。
母亲在一旁,眼神复杂,有骄傲,也有无法掩饰的担忧。
“进狩猎队。”族长的话简洁有力,“跟着学,跟着看,手脚要快,耳朵要灵,命要保住。”
就这样,石懵懂又兴奋地被母亲领到了狩猎队的营地。
这里弥漫着浓烈的野兽腥膻、汗水和皮革鞣制的混合气味,与部落中心篝火的烟火气截然不同。
队员们都是精壮的男女,皮肤黝黑,肌肉虬结,眼神锐利如鹰。
石站在他们中间,显得格外瘦小单薄。
狩猎队长,一个脸上带着狰狞爪痕的壮汉,上下打量了石几眼,点点头,没多话,只丢下一句:“跟着,别碍事。”
石的“繁忙期”以一种远超她想象的方式开始了。她不再有闲暇去捡石头、编草环,或者寻找青的身影。
每天天未亮,她就得跟着狩猎队出发,跋涉在崎岖的山林、茂密的草丛或泥泞的河岸。
她学着辨认野兽的足迹和粪便,学着聆听风中传来的细微声响,学着在茂密的枝叶间隐藏自己的气息。
她像一块干燥的海绵,拼命吸收着关于生存的一切知识。
真正的“狩猎”当然还轮不到她。石的主要任务,是在狩猎队主力们成功围猎、将目标野兽,通常是相对弱小或已被重伤的幼兽或老兽驱赶到特定位置或使其失去大部分行动力后,由队长发出指令:
“石!去!”
那一刻,便是石的“战场”。
她的心脏会像战鼓一样擂动,血液冲上头顶。她必须克服本能的恐惧,握紧手中那根专门为她削制的、并不锋利的短矛或沉重的木棒,冲向那只虽然受伤却依旧充满野性、呲着牙低吼的野兽。有时是惊慌失措试图逃窜的小鹿,有时是瘸了腿依旧凶悍的野猪幼崽。
第一次面对那只被矛刺穿后腿、困在荆棘丛里低吼的獾时,石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木棒。
它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咕噜声。
周围的猎手们沉默地看着,没有催促,也没有帮忙。
石知道,这是她必须独自跨过的门槛。她深吸一口气,尖叫着给自己壮胆,闭着眼冲上去,用尽全身力气将木棒砸下……那次,她砸偏了,獾猛地挣脱荆棘,拖着伤腿窜入密林消失不见。
迎接她的是队长严厉的目光和队员们沉默的摇头。
石的脸烧得通红,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因为一种深刻的无力感——养活自己,远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和荣耀。
她开始理解青的忙碌。青在用她的方式为部落寻找“不跑的肉”,而自己,则必须用汗水和勇气,甚至可能是血,去获取眼前这“会跑的肉”。
每一次失败的追击,每一次被野兽的垂死挣扎吓得后退,都让她更深地体会到生存的艰难,也更清晰地认识到,她和青,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却坚定地,朝着部落认可的“成年”迈进。
她偶尔会在筋疲力尽的归途上,望着部落的方向想:青今天,是不是又发现了什么关于“傻野兽”的秘密?
那些“被困住的肉”,真的存在吗?
部落的篝火依旧在夜晚燃烧,映照着疲惫归来的猎手,也映照着沙地上仍在推演着未来的灵和青。
石和青,在各自的道路上奔忙,那夜篝火旁纯粹的喜悦,似乎暂时被生存的压力搁置在了记忆的角落,等待着下一次交汇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