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欢

冥夜带着那魔气缭绕的身影返回时，天道庭外的人群已散去大半，只余三两位仙官仍驻足观望，似是意犹未尽。

先前为他引路介绍仙界的那位仙友亦在原地等候，面露关切。

冥夜上前一步，神色歉然，对着值守的守卫与仙友微微一礼：“此魔……与我有殊异缘法，惊扰各位仙家清静，酿此不便，皆因小仙而起，小仙深感惭愧。不知该如何致歉方能弥补？”

为首守卫持戟还礼，神色肃然却并无责难：“仙友言重。巡守界域，护持秩序，本是我等职责所在。”

他目光转向冥夜身后沉默压抑的魔影，继续道：“然则，此君来历不明，气息迥异，按仙界律令，需详加登记备案，厘清根脚。还请仙友与之一道，随我及队长前往‘跨界移民登记所’一行。”

“理当如此。有劳仙友指引。”冥夜颔首应下。

他身侧的“冥夜”亦跟着微微低头示意。纵然沉沦魔道，心性大变，但昔日身为上清战神的基本礼数与认知仍在。

一行人遂由守卫队长与先前引路的仙友陪同，驾云前往那登记之所。

那是一座矗立于云端、风格极为简洁利落的殿宇，白玉为阶，玄金为匾，上书“跨界移民登记所”几个遒劲仙篆，门前有数道无形却强大的侦测仙光流转不息。

果然，未等他们踏入正门，门前一道形如琉璃圆镜的扫描仙器骤然爆发出刺目红光，嗡鸣声急促响起，显是探测到了极高风险的非标准能量源。

殿内立刻有一位身着制式仙袍、面容严谨的仙官快步走出，其身后跟着两位副手，神色俱是凝重。

仙官目光扫过冥夜，最终落在魔气森然的“冥夜”身上，语气公事公办，不容置疑：“二位，请随我来。”

他们被引入殿内一间僻静的会议室。四壁光滑如镜，隐有符文流动，显然布有极强的隔绝与防护禁制。

冥夜神色平静，并无隐瞒之意。他深知自上次初凰擅动时空法则，险些引发大祸后，仙界对于一切外来乃至来历不明的人物事物，审查都严苛到了极致，唯恐再生变故，触怒天道，引来不可预知的后果。

那场波及神魔的轮回重塑，无人愿意再经历一次。

冥夜清晰地说道：“仙官明鉴。此君虽魔气缠身，然其本源，确系另一平行时空之‘我’。因际遇惨烈，执念入骨，方堕落至此境。此番误入此界，实属时空交错之意外，并非有意擅闯。”

仙官面无表情地记录着，听到“平行时空”时笔尖微顿，抬眼看了下冥夜，又看向那自始至终沉默、只死死压抑着周身躁动魔气的“冥夜”，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更深的谨慎。

他取出一枚遍布符箓的玉简，开始例行询问：

“姓名？”

“……冥夜。”他的声音沙哑干涩。

“原属世界？”

“……上清神域。”

提及故地，他周身的魔气波动了一下。

“身份？”

“……战神。”

“因何入魔？” “冥夜”的身体猛地一颤，猩红的眼底痛苦翻涌，几乎难以成言。

冥夜在一旁，代他答道：“为情所困，遭逢巨变，挚爱殒身，沉眠万年，执念难消。”

仙官飞速记录，继续问道：“此行目的？”

这次，“冥夜”自己抬起头，眼中燃烧着近乎偏执的微光，嘶声道：“寻人……见桑酒一面！只见一面！”

仙官笔下不停，语气依旧平板无波：“目标人物当前预计所在界域？”

冥夜接话：“据他所言，应是妖界范畴。”

询问持续了约一炷香的时间，事无巨细。仙官最后收起玉简：“情况已初步记录。然其身份特殊，能量属性与当前仙界法则存在强烈冲突，潜在风险评级为‘高危’。按律，需暂时留置观察，并上报司律殿进行最终裁定。在此期间，不得擅自离开指定区域。”

冥夜闻言，眉头微蹙，却也知道这是必经程序。他正欲开口，身旁的“冥夜”周身魔气却骤然激荡起来，留置？

他等了太久，寻了太久，如何还能再被禁锢？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叩响。一位仙侍步入，对那主审仙官低声禀报了几句。

仙官面色微微一变，看向冥夜二人的眼神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他顿了顿，改口道：“……罢了。既有仙君作保，且情况特殊，暂准予临时身份文牒，限时办理。然其行动须由冥夜仙君全程担保与陪同，不得有误。后续裁定，待文牒办理完毕后再行议定。”

冥夜心中明了，定是方才离去的守卫队长或那引路仙友向上层通传了情况，或有更高阶的仙神干预了此事。

他不动声色地一礼：“多谢仙官通融。”

“冥夜”虽不明所以，但感知到禁锢解除，躁动的魔气也缓缓平息下去，只是那猩红的眼底深处，警惕与不安并未散去。

离开登记所时，冥夜无意间抬眼，瞥见远处云廊之上一道窈窕身影一闪而过。

那身影周身环绕着淡淡的、与周遭仙灵气似有不同却同样强大的清圣光辉，额间似乎有一点璀璨印记。

竟是天欢。

她似乎只是恰好路过，目光淡淡扫过他们，尤其是在魔气森然的“冥夜”身上停留了一瞬，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与探究，随即转身离去，并未上前交谈。

冥夜收回目光，心中微动。此界的天欢，看来亦是故人，却不知如今是何身份，又是何种心境。他并未多言，只是对身旁的“冥夜”道：“走吧，先去办理那‘护照’文书。”

“冥夜”沉默地跟上，两人身影一仙一魔，行走于圣洁云阶之上，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构成了一种平衡。

仙界的风拂过，带来远方的钟声，也吹动那浓郁魔气，稍稍散开些许，露出其下那张与冥夜一般无二、却写满风霜绝望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