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庭外的喧哗虽只发生在瞬息之间,却早已引来了无数无形的注视。
仙界核心重地,看似云阶寂寥,实则一道道强横而隐秘的神识早已交织成网,将此地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若一道神识便代表一位仙神,此刻天道庭外可谓已是摩肩接踵。
冥夜在看到那癫狂魔影的刹那,脑袋如同被重锤击中,猛地剧痛起来,耳边轰鸣声炸响,无数纷乱破碎的画面、蚀骨焚心的痛楚、以及那淹没一切的绝望执念,如同决堤洪水般强行涌入他的识海!
那是另一个“冥夜”的一生。
剧痛中,冥夜脸色白了白,但他强行稳住身形,目光穿透那汹涌的魔气,死死锁定了那个与自己面容一般无二,却已被折磨得形销骨立、只剩疯狂的身影。
他看到了上清神域的欢愉与悲壮,看到了与桑酒的相遇与别离,看到了那漫长沉睡与最终入魔的沉沦……也看到了那个身影记忆中,属于“天欢”的、截然不同的轨迹。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无视了周围警戒的守卫和那越来越近的援军气息,一步上前,竟直接穿透了仙戟交织的屏障光华,精准地抓住了“冥夜”那被魔气缠绕、微微颤抖的手腕。
“我们谈谈。”冥夜的声音带着一丝刚承受完冲击的沙哑,却有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静力量。
手腕上传来的触感温热,带着纯净的仙灵之气,本该让入魔的“冥夜”感到刺痛与排斥,但奇异地,那熟悉又陌生的气息,那源自同一本源的共鸣,竟让他狂暴翻涌的魔气微微一滞。
他猩红的眼眸中疯狂稍褪,露出一丝茫然空洞,竟没有反抗,任由这个光风霁月的“自己”拉着,化作两道流光,瞬息离开了这喧闹对峙之地,将身后的骚动与无数探究的神识暂时抛下。
冥夜将他带到了一处悬浮于云海之中的仙苑,奇花瑶草静谧生长,流泉淙淙,气息安宁。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冥夜松开手,看着眼前魔气缭绕、眼神破碎的自己,声音低沉。
他虽已通过那短暂的记忆冲击知晓了大半,但仍需由对方亲口确认,这或许也是一种安抚。
“冥夜”身体微震,周身的戾气在这片清圣之地显得格格不入,他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声音嘶哑干涩:“我们的经历……不一样。我和魔神对战之后……遇到了桑酒。我们……结为夫妻,本应和和美美……可惜,恶人作祟……”他眼中再次翻涌起剧烈的痛苦与恨意,“我们生死相隔……后来,上清神域也没落了,我就在漠河沉睡……我忘不了她,执念太深……就变成了这样。”
言简意赅,却字字浸满血泪。
冥夜沉默了片刻,眼神复杂。
他轻轻摇头:“此世与你不同。我们这里,上清神域早早便湮灭于审判之战,并非因魔神之劫。当年的十二神,连同魔神,据闻皆被天道送入轮回,重塑新生。我亦是在无尽轮回中挣扎了许久,方才勘破迷雾,挣脱出来,得以回归仙界,位列仙班。”
他看着“冥夜”,目光里带着一种洞悉与悲悯。他拥有对方大部分的记忆,自然知晓那个“冥夜”经历了何等惨烈的失去,又是如何被“天欢”步步算计,最终走向毁灭。
只是没想到,在另一个世界,他与天欢竟是那样的纠缠,结局又是那般荒诞惨淡。
可他也清楚,眼前这个满心疮痍的魔物所执着的“天欢”,并非此间之人。
而自己,也并非他认知中的那个“冥夜”。
这不过是并行世界交织下,产生的多重因果,一道充满悔恨与不甘的残响,撞入了不该它存在的时空。
“有什么想知道的吗?”冥夜放缓了声音问道,试图引导对方从那股毁灭性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冥夜”抬起头,猩红的眼眸中疯狂渐消,只剩下无尽的悲凉与渴望,他几乎是哀求地、小心翼翼地问:“我……我想见见桑酒。哪怕……只是看一眼。”
冥夜心中微叹,果然如此。他摇了摇头,语气却尽量温和:“据你所说,她应是妖族出身。此界秩序森严,跨界往来,尤其是前往妖族聚居地,需有‘护照’文书,证明身份与目的,经查验无误方可放行。”
他看到对方眼中瞬间黯淡下去的光,话锋一转:“我如今也是才回归仙界不久,许多规矩还需时间熟悉适应。你若无处可去,便暂且跟在我身边。我带你……去办理所需的证明文书。”
他向他伸出了手,不是仙对魔的驱逐,而是另一个自己,对这道迷失残魂伸出的一点援手。
“冥夜”怔怔地看着那只干净修长、萦绕着平和仙气的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魔纹隐现、尖利漆黑的指甲,周身的魔气不安地波动着,最终,他极其缓慢地、几乎是颤抖地,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冰冷的魔气与温润的仙光再次触碰,这一次,没有排斥,只有一种奇异而悲伤的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