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欢

“冥夜”的情绪本就极不稳定，激动之下，体内那股因执念与悔恨而滋生的力量再也压制不住，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自他周身逸散开来，带着阴冷、暴戾的气息，与周遭清圣沛然的仙灵之气格格不入，显得格外刺眼。

守卫的眉头瞬间锁得更紧，眼神中的戒备提升到了最高。

在仙界如此核心的地域出现如此精纯的魔气，实属异常。

其中一名守卫不动声色地向远处打出一道灵动的光华，那是以仙法传递的信号。

另一名守卫则强压下立刻动手的冲动，试图采用更稳妥的方式。

他保持着长戟前指的姿态，声音依旧冰冷，但多了一丝循循善诱的意味，仿佛在安抚一个不可理喻却危险的疯子：“这位魔友，请稍安勿躁。并非我等刻意阻拦，只是天道庭规矩森严，无论仙魔，皆需遵守。”

“冥夜”猩红的眼眸死死盯着他，周身魔气翻涌不定。

守卫继续道：“你若想入内寻人，需得出示你的‘护照’。持有护照，证明你乃合法入境，我等自当放行。”

他刻意编造了一个看似合理的程序，心中笃定，以对方这种神智癫狂、明显是偷渡而来的状态，绝无可能拿出什么合法证件。

“‘护照’？” “冥夜”嘶哑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狂暴的情绪似乎被这个具体的“要求”稍稍打断，出现了一丝停滞的裂隙。

他偏执的头脑简单地将这理解为“进去需要的东西”，一个可以达成目标的“条件”。

“正是。”守卫见他略有反应，立刻加强语气，力求坐实这个借口，“乃是你跨界而来时，由魔界与仙界共同签发的通关文牒，其上需有两界公章印记，证明你来历清楚，行程正当。若无此物，便是非法越界，按律不得踏入天道庭半步。”

“护照……公章……”“冥夜”喃喃自语，那疯狂燃烧的、只聚焦于“桑酒”和“玉倾宫”的意念，被这突如其来的、程序化的概念强行侵入。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这一看，却让他如遭雷击。

那双曾握持神戟、捻决施法的手，此刻竟被浓郁的黑色魔气缠绕，指甲变得尖利，皮肤下隐隐有暗色的纹路蔓延，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与他记忆中清圣仙体截然不同！

再猛地抬头，环顾四周。

仙霭依旧缭绕，但远处的殿宇辉煌陌生，守卫的甲胄兵器散发着从未见过的法则威压，连空气中流淌的仙灵之气都似乎比他记忆中更加……秩序森严，与他体内躁动的魔气产生着本能的排斥。

方才被完全忽略的细节，如同潮水般涌入他混乱的感知。

这里……不是他熟悉的仙界。

至少，不完全是。

“我……我入魔了？” 他后退一步，声音里的癫狂和嘶哑褪去少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茫然和惊骇。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短暂地浇熄了他灵魂中燃烧的疯狂火焰，露出了被执念掩盖的、更深层的痛苦与破碎。

他那混乱的思绪中，终于清晰地映照出了自身的状态——一个满身魔气，不容于仙界的，怪物。

守卫冷眼看着他气息的剧烈波动和瞬间的恍惚，并未放松警惕，仙戟上的光芒依旧吞吐不定，只等他下一步的反应，或是援军的到来。

正当“冥夜”因自身入魔的骇人事实而心神剧震、僵立当场之际，远处云阶之上，有两道身影正徐徐而来，交谈声随风隐约传来。

一个温和的声音正在介绍：“……此处便是天道庭中枢所在。亦可称之为如今六界法则运转之核心，权柄之顶峰。”

这声音于“冥夜”而言，无比陌生。

然而，接下来响起的回应之声，却像一道九天惊雷，骤然劈入他混乱的识海，让他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冻结，连周身翻涌的魔气都为之凝滞了一瞬。

那声音清朗沉稳，带着历经劫波后的沉淀与平和，恭敬回应道：“多谢仙友指点，冥夜受教了。”

冥夜？！

“冥夜”猛地抬头，猩红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向声音来源之处。

只见方才那位接引仙人正陪伴着另一人漫步而来。

那人身着一袭玄色衣袍，面容清俊，身姿挺拔，周身上下流转着纯净而强大的清圣仙气，目光正略带好奇与敬仰地打量着眼前恢宏的天道庭建筑。

那张脸……赫然是他自己！

是那个尚未经历那场痛彻心扉的失去、未曾被绝望与悔恨拖入魔道、刚刚历劫归来的……冥夜！

真正的冥夜！

刹那间，“冥夜”脑中嗡鸣作响，所有的困惑、茫然、惊骇都被一种更加汹涌狂暴的情绪所覆盖——那是极致的嫉妒、无法言喻的愤怒、以及一种被整个世界彻底抛弃和替代的滔天怨毒！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另一个自己？！

为什么他仙光湛然，受仙人接引，从容得体？ 为什么自己却满身污秽魔气，被拦在“家”门外，如同一个疯癫的弃卒？！

那本该是他的位置！那本该是他的人生！桑酒等待的也本该是他！

“啊——！” 入魔的“冥夜”发出一声凄厉扭曲的嘶吼，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彻底崩断，比之前更加浓烈的魔气如同决堤洪流般从他体内爆发出来，化作实质般的黑雾冲向四面八方！

“是你！是你夺走了我的一切！把桑酒还给我！把玉倾宫还给我！” 他彻底疯狂了，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个光风霁月的“自己”扑去，眼中只剩下毁灭和抢夺的疯狂欲望。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所有“正常”的人都吃了一惊。

两名守卫反应极快，仙戟交叉，璀璨的仙光化作屏障瞬间竖起，挡住了魔气的第一波冲击，厉声喝道：“大胆魔物！还敢放肆！”

刚刚抵达的真正冥夜亦是骤然色变，惊愕万分地看着那个容貌与自己一般无二、却被滔天魔气缠绕、状若疯癫扑来的身影，心神巨震。

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周身仙力自然流转护体，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困惑与警惕。

接引仙人眉头微蹙，上前一步，挡在冥夜身前，拂袖间清光流转，将弥漫过来的残余魔气涤荡一空。

他看向那入魔的“冥夜”，目光平静中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淡然，仿佛看穿了那疯狂表象下的根源。

“残魂执念，异世回响……竟能凝结至此，扰攘天庭清净。”他低声轻语，道破了那入魔“冥夜”的部分本质。

而高天观世镜前，天欢的唇角或许勾起了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兴味。

这由错误和执念凝聚而成的残响，撞上正主，倒是演了一出意料之外的好戏。

场中，魔气与仙光剧烈碰撞，疯狂的嘶吼与守卫的呵斥交织，形成了一幅极其诡异而冲突的画面。两个冥夜，一仙一魔，一清明一疯狂，于此地，于此生，以这样一种方式，猝然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