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大山的雨季,潮湿得连呼吸都带着水汽。
李相夷的白衣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被泥浆和雨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他牵着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山路上,靴子早已被腐叶和泥水浸透,每走一步都发出"咯吱"的声响。
山雾浓得几乎看不见前路,瘴气在林间浮动,带着腐朽的气息。毒虫在暗处窸窣爬行,偶尔有蛇从枝头垂落,又迅速隐入密林。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个苗寨了。
每到一个寨子,他都会拿出亲手画下的她的画像,问同样的问题:“有没有见过这个姑娘?”
画像绘制精美,和她一模一样,若是见过不可能认不出来。
可他听到的答案永远是否定的。 他也会不死心地将整个苗寨走一遍,试图发现她存在的痕迹——
可惜……事与愿违。
夜里,他寄宿在苗民的竹楼里。竹楼建在高高的木桩上,底下是翻滚的瘴气,潮湿的木板散发着霉味。
李相夷躺在简陋的竹榻上,听着外面永不停歇的雨声,闭上了酸涩的眼睛。
梦里,她又出现了。
她躺在他身下,双眼迷离地唤他的名字,双手环抱着他,像是要将他永远禁锢在她身边。她的喘息声就在他耳边,湿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颈侧,让他浑身战栗。
“相夷……”
他猛地惊醒,竹楼外雨声依旧,空荡荡的竹榻上只有他一个人。
巨大的落差几乎将他击垮。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他勉强保持清醒。
——她活着。
——只要她还活着,他就一定能找到她。
天刚蒙蒙亮,李相夷就起身了。竹楼的主人——一位苗族少女红着脸递给他一碗热汤,眼里满是倾慕。
他看都没看她一眼,丢下碎银,径直走出竹楼。
雨还在下,他翻身上马,湿透的衣袍贴在身上,冰冷刺骨。马儿踏着泥水前行,溅起的泥点沾在他的脸上,他也懒得擦。
十万大山连绵不绝,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
但他不会停。
只要她还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他就一定会找到她。
茶楼里,说书人惊堂木一拍,又讲起了那桩江湖上人人皆知的旧事——
“剑神李相夷为寻李相思,进入十万大山,至今未归!”
乔婉娩正抱着孩子轻轻摇晃,闻言指尖微微一顿。
一年前,她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时,正是新婚燕尔。那时她坐在喜轿里,听着街边茶肆议论纷纷,心里像是被细针刺了一下,酸涩难言。
——明明已经放下了,可听到他为了另一个女子疯魔至此,还是忍不住不甘。
“阿娩,茶要凉了。”
夫婿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乔婉娩低头抿了口茶,再抬眼时,眼里已是一片平静。
如今再听这些传闻,她竟觉得有些好笑。
“听说李门主前些日子在苗寨,差点掀了人家祭坛。”邻桌的江湖客压低声音,“就为找一个李相思……”
乔婉娩轻轻摇着怀里的孩子,唇角不自觉扬起。
——真是报应。
当年她追着他满江湖跑,看他红衣翩然,看他意气风发,却永远只能望着他的背影。而现在,他为了另一个女子,翻山越岭、狼狈不堪,甚至被人当作疯子。
“在想什么?”夫婿接过孩子,温声问道。
“没什么。”乔婉娩望向窗外,阳光正好,“只是觉得……天道好轮回。”
茶楼外,说书人还在滔滔不绝:“要说这李相思,不愧是江湖第一绝色!能让剑神如此疯魔……”
乔婉娩起身,理了理裙摆。那些曾经让她辗转反侧的故事,如今听来,不过是一场与她无关的江湖轶事。
“走吧,早些上路赶在天黑前到家。”她挽住夫婿的手臂,眉眼舒展,“孩子该睡了。”
走出茶楼时,春风拂过她的发梢。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也曾站在四顾门的桃花树下,等一个永远不会回头的人。
而现在,她只觉得释然,甚至有些隐秘的快意——
原来高高在上的李相夷,也会为一女子不顾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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