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瓦拉Ⅱ号的重要性确如温斯里斯所说,它的后方是五颗重要的后勤星球。因战线的位置距离主要城镇过远,补给难以抵达,这五颗星球几乎负责整个西线战役的后勤补给,其被攻破则很有可能导致整个西线战役的落败。
而瓦尔瓦拉是一颗冰封星球,哪怕有恒星的光照射到这里,地表温度也通常不会超过零下二十摄氏度。整颗星球都像是被披上鹅绒,却没有那种温暖,只有刺骨的寒风与终年飘雪的天空。在这里驻扎的人数却是没有一丁点减少,十七万人的部队集中在三个集中区里互相依偎着取暖,他们的食物也只是一些能勉强果腹的能量方块。但也许是因为这极寒的天气,这东西不管是尝起来还是闻起来都不会有异味,最多也就是有可能会把自己的牙磕坏。
一支百来人的连队正坐在一团来之不易的火堆旁取暖,这火堆的燃料是他们每人从能量方块上抠下来一点,日积月累积攒下来的。而像是这样一个只有篮球大小的火堆,其所需的燃料,需要这一伙人保持半饥半饱的状态近两月。他们之间相当和谐,都没有想要上前争夺这抹暖意的意思,每人离火堆都保持着大致相同的距离,只有一些身体状况较差的会被其他人带到距离火堆更近的地方。而在他们身后,一位身穿狼毛衣的人向他们小步慢跑过来。在向他们敬礼后,那人说明来意。
“温斯里斯殿下亲旨,”那人将狼毛衣脱下,盖到一位冻得瑟瑟发抖的新兵身上,“对于那个神明,我们将执行代号为‘弗里尔白狼’的行动,行动简称为‘白狼行动’。”
他口中的弗里尔白狼是这颗星球上的翘首,它们为抵抗这冰天雪地,皮毛进化的极厚,拥有很好的保暖效果。他身上的狼毛衣就是来自于弗里尔白狼。而与周围环境无异的毛色也诠释着它们顶尖猎食者的身份,对于这颗星球上的所有生物,它们来者不拒。它们的皮下脂肪也是这里难得一见的宝贝,既可用于食用,也能用来取暖。但除去这些,它们的肌肉却显得单薄无力,肌肉的重量仅占全部体重的三到四成左右。甚至连主要武器的咬肌也远远逊色于其他星球上的顶尖猎食者。对此,推测它们极有可能是为了节省能量,毕竟在这一望无际的雪原上,有时漫步数小时都不会发现一个活物。但它们之间的协作却是令所有人都叹为观止的,还有绝对地服从命令,都是它们在这繁衍生息的秘诀。
“所以是需要我们出发,去剿灭那个神?”他们中一个两鬓发白的老兵起身说道,“要多少人?”
那位老兵的手上满是老茧,身后背着的枪与周围人的不像是同一时代的产物,透露出的是老旧、迟缓,就像他给人的第一印象一样。身上穿着的不是统一配发的棉军装,而是一件褪色到难以看清原先颜色的袄子,似是他自己从家中带来的。但他的眼神却是异常的犀利,在这里的所有人中都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
“涅尔谢连长,首先感谢您的支持,但此次行动只要精锐……”那人看了看涅尔谢的部队,其中的新兵居多,是这里典型的新兵连,“……您老的部队,恐怕选不出来……”
“我上。”涅尔谢用手拍走头发上的冰雪,“我总算是精锐了吧?”
“这倒是事实,但您今年一百二十一岁,超过了您这个种族的参军年龄上限,本就该在家里待着。”那人看着涅尔谢那条满是赘肉的手臂,“要不是您老在征兵办吵着闹着要回来,您现在可是要在家里享清福的。”
涅尔谢没有言语,只是十分流畅的将背在背上的那杆老枪滑到手中,朝着五十米处的训练靶上连开三枪。
“德安,去看看。”涅尔谢挥手,让那人去看看训练靶。
德安小步跑到那边,确认弹孔后回来向涅尔谢报告。
“三枪都是十环。”德安看见涅尔谢那坚定的眼神,“您是当之无愧的精锐。但您的部下……”
“他们不用去,七连有我一人就行。”涅尔谢脱下身上的袄子,披在德安身上,“别受着冻了。”
“感谢。”德安将袄子脱下,又还给了涅尔谢,“但您也知道我天生耐寒,在这里不穿也不会冻死,那件狼毛衣本来就是要送给你们的。”
涅尔谢转身,对着自己的部下诚挚地敬礼,随后高声喊到:“我若是一去不回,就由副连长匹克接任我的位置!匹克的话就是我的话!”
涅尔谢说完,便让德安带自己去报到。身后的部下脸上没有泪滴,因为他们深知在这种天气下流泪,相当于不要了自己的脸皮。他们齐齐地摘下自己的棉帽,低头向涅尔谢做着无声的祷告。他们不向神祈祷,而是向自己手中的枪祈祷,祈祷着终有一日它射出的弹片能贯穿敌人的身体。无论自己的敌人是人,还是神,或者其他奇奇怪怪的东西。
德安带着涅尔谢从一个又一个连队的旁边路过,他们中也有不少人被带出,其余人做出的行为和涅尔谢队伍里的人做出的差不多。但看着其他连队中都至少有三人以上被带出,而德安身后只有自己孤零零的一人,自己心中还是难免生出一丝嫉妒。
这些人的路径最终都指向一个相同的地点,集中区中央的大本营,那里是集中区召开重大事议的地方。其中配备了一套完整的通讯设备,虽然说没办法和其他星球上的人交流,但却为三个集中区创造了为数不多的交谈环节。
这里面虽然有供暖设施,但因缺少燃料,且后勤运来的超低温燃料还要供给战车使用,上级领导为了战事,在数月前就将这套供暖设施给停掉了。现在临时启动又需要半天的时间,干脆也就当那东西不存在了。
“欢迎各位,现在的气温是零下三十二摄氏度,希望在这种‘温暖’的天气中各位所在连队没有出现冻亡者。”该集中区的领导人想用一段幽默的话让各位会心一笑,但这些精锐的脸上没有显露出一丝的笑容,“好吧,我知道这不好笑。希望没有让你们感觉更冷。”
“好了,王佳思,冷笑话环节到此结束。”王佳思身旁的一位手持档案的人打断道,“简单介绍下,我的名字不重要,你们只要知道我是你们这里新来的临时副区长,负责接下来的‘弗里尔白狼’计划的安排。”
下面有人拿起笔,像是准备好了记录下这场会谈的所有细节一样,聚精会神地听着副区长所说的。
“不用记录,这场会议的所有细节均会对外开放,会有专人记录,这不是一场秘密会谈。”副区长打断那些人,指向一旁奋笔疾书的文职,“现在,正式开始。我区共集结了354人,一区298人,三区370人,共计1022人。任务的大体你们也知道了,简单来说,就是绞杀一位神。祂的具体位置稍后会同步到你们的设备上,但切记,我们未知对方的能力,一旦发现异常,立刻脱战。【高天之上】已经抵达,你们应该知道那东西怎么用,我就不赘述了。我们的任务一来是配合一、三区的弟兄一起进攻,每二十人为一组,组别编号待会会同步给你们;二来是尽可能多的传回有关那位神的信息。此次任务的预估死亡人数是1022人,也就是说,你们此去就是去直面死亡,奇迹的光芒几乎不可见。但这件事是前所未有的,我们将会是历史的缔造者!愿王永远庇佑你们!”
副区长虽是文职,但吼的那一嗓子却是吼出了威风,也让下面的人振奋了起来。但有一人提出疑问:“我们具体要做什么?弑神?还是收集信息?您的话中没有透露出任何的具体做法。”
“我知道,”副区长低下头,“战斗计划本就只有一句话‘弑神,还有收集和那东西有关的信息’,我已经尽可能将能提醒你们的都提醒到位了。至于作战,诸位比我更懂,届时就看各位随机应变的能力了。”
此话一出本来好不容易被炒热的气氛又沉闷下去,但众人很快就恢复了过来,毕竟自己此行压根就没有打算活着回去。
会谈结束后,他们用通讯设备和一、三区的弟兄们交流了下大致的作战情况。随后便等待着【高天之上】的到来。等待期间,涅尔谢看向周围的人,突然看见了一位老友,便凑上前和他搭话:“方天春,你也来了?”
“谁?”方天春盯着来人的面容看,“涅尔谢?”
“是我,你比我还大三十来岁,怎么还来这里?”
“我们种族的平均寿命在三百左右,我这年龄还死不了。”方天春那如同翡翠原石的眼睛中闪过的是不同于涅尔谢的轻快,“倒是你,还没死呢?”
“你又是什么种族?看着可和我差不多。”涅尔谢像是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方天春,“身上没有一丁点和我不一样的地方。”
“你判断种族就是靠外貌的吗?不过我却是有点和你不同。”方天春摘下棉帽,露出耳后类似鱼鳃的器官,“这是我们种族的特征,其实还有些其他的,但在这不方便展示。你见到的大多数种群的血脉向上追溯,最终都是同一种族,他们的基因不知为何强于其他生物的基因,因此不同种族之间自然不会有太大的差距。当然这里说的只是大部分,毕竟还有长得和烂泥差不多的科特斯族。就这里不到四百人,我一眼望下来起码有十五个种族。”
这种知识是涅尔谢之前未曾接触的,自己的一生中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战场上度过,对于知识什么的几乎是闻所未闻。最多也就是会一些简单的加减乘除。
就在二人交谈甚欢时,众人齐齐看向一处。那里被搬来五个巨大的箱子,箱子上显露出科技的气息,王佳思在上面按下掌印,其随之渐渐打开。
“这就是此次你们所拥有的补给。”王佳思从中取出一个长约四米的黑色手提箱,手提箱上没有过多的花纹装饰,将简约质朴贯彻到极致,“我区除开之前所说的【高天之上】,还有两杆【云剪】高能射枪,每杆配备一发【灾变弹】,五套【崩山】动力装甲,十七挺【坠天】重机枪,一门【亡者之死】重型火炮。用于抵达作战位置的【迅鲨】水陆两栖车四十辆。弹药除【灾变弹】以外,全部无限供应,但能带上多少就看你们自己的本事。在必要情况下,允许发射【灰色陨星】和【湛蓝陨星】各一发。”
座下众人对于如此豪华的战备,虽在一开始有些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但一联想到此次行动的危险性,这些家伙什又变得疲软无力,自己的生还率也不会因为这些东西而得到半点的提升。
涅尔谢用不习惯这些新式装备,只取走了【高天之上】和六个弹夹,每个弹夹中有四十五枚子弹,顺带负责携带【亡者之死】重型火炮。
其余众人鸦雀无声地领走了属于自己的装备,但两杆【云剪】高能射枪却一直没人认领。这倒也在王佳思的意料中,因为拿上【云剪】就意味着要承担起此次行动的极重要位置,只要自己出半点差错,所有人的努力将付之东流。谁都没有这个信心,承担起如此重要的身份。
“我们并不是唯一拥有【云剪】这种决定性武器的,”王佳思将【云剪】重新放回那个箱子中,“一区有三杆【云剪】,三区有一杆【云剪】,和两杆【穿浪】。到时候共计八发【灾变弹】会一起向那位神倾泻。”
王佳思说完这话,才有人跃跃欲试,想要上前接下【云剪】。但再三思索后,自己仍对自己的实力抱有疑虑,觉得【云剪】另有人选。
“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害羞干嘛?”方天春走上前去,单手提起装有【云剪】的箱子,“我来。”
涅尔谢本来在方天春刚迈出一步时就想把他定下来,但【云剪】总要有归属的,与其交到一个自己完全不了解的人手上,到了方天春的手上还是更安心的。方天春虽看起来和一个痞子一样,说话不分尊长,对着谁都是一个“老兄”作称呼。但其实力却是有目共睹的,在座各位也没人反对他拿这东西。甚至在新兵中他还传出了个“杀圣”的称呼,甚至有人说得夸张,说方天春一次出战就要杀一百人。只不过他们这是夸小了,方天春的最高单次战役杀敌数为二百七十七人。这个数字在整个温斯里斯帝国都是名列前茅的,更不用说现在的方天春就站在他们面前,不是画像也不是衣冠冢。
“涅尔谢老连长,来试试不?”方天春提着【云剪】,向涅尔谢使了个眼神,“可好玩了,这东西。”
“不了,我一个半只脚入了土的人,也用不习惯那新型的武器。”涅尔谢知道方天春这是在拿自己寻开心,刚刚聊天时还一口一个“老不死的”,现在又称呼自己为“老连长”,分明是要让自己在这伙人面前露个相。而方天春又是最明白自己很讨厌被人注视,自己担任连长一职还是因为原先的七连连长战死,自己被迫接过了这把交椅。
“你们两个也别闹了。”王佳思轻拍了方天春的背,“第二把【云剪】谁都可以胜任。”
众人听闻此言,顿感后颈发凉,不是外面的寒风吹来所导致的。而是源自一种极其可怖的东西,它像是身后审视着自己,而自己却毫无所知。众人正欲冲出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却被王佳思劝阻,自己不得已顶着一种未知的恐惧感坐下。
“接下来,是你们的第1023位战友,”王佳思挥手示意上面的人打开天窗,“来自巨像一族的科惠,他将带着自己的【殷红肩炮】一同加入战局。第二发【灾变弹】已经交给他了,所以现在的第二把【云剪】不是决定战局的利器,只是一杆威力很强的狙击枪罢了。”
外面的身形足有三十来米,他居高临下的姿态让大本营中的多数人感到一阵不适。他的面部被一个铁面具遮挡了大半,仅露出双眼和两侧脸颊。而从那双眼睛中,他们看到的是不同于其他巨像族的谦和,毫无正常巨像族的傲慢可言。他温热的鼻息在低温之下变作一阵阵白烟。白烟附着在天窗玻璃上,几乎蒙蔽了大半的视野。
“我反对!”涅尔谢率先起身反对,其余人也紧随其后,“巨像一族临阵脱逃的事情您比我们清楚!他们造成的损失都足以再养活一支和我们现在规模相当的精锐部队,我们与他合作得到的恐又是背叛!【灾变弹】的重要性远超我们在座的所有人,您这比让我们现在就去送死还可恶!”
这话虽带有极强的种族偏执,但巨像一族的性格就是如此。他们高大健硕的身材也配着一颗鄙夷众生的心,他们从不正眼瞧人,甚至都不拿眼睛看人。见到人最常做的,就是从那人身旁迅速奔驰而过,如果自己带起的气流掀翻了那人,他们就会放声嘲笑,丝毫不会吝啬自己的词藻。如果在上面站着的是涅尔谢,他绝不会将【灾变弹】交给如此的生物,所以他完全不能理解王佳思的做法。这好比告诉你,你的命运被我交给了一个流氓,是生是死都看他的想法。
“这不是我的决断,”王佳思的语气似有些低落,“这是王的决断。王让他来帮助我们。”
“王……”涅尔谢顿住了,他心中似有什么被斩断,“……这话,你可当真?”
王佳思轻轻地颔首,下面嘈杂的声音顷刻间消失不见。众人齐齐望向科惠,他的眼珠是和自己一致的圆球状,他的鼻子和一样长在眼睛下,他似乎只是一位身高异常的人。众人强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不断暗示自己科惠只是一个高大点的人罢了。
科惠看出众人脸上的顾虑,显然意识到了自己身为巨像族的名声在这依旧臭名远扬。他的脸上没有波动,似是对此事早已习以为常。他从【殷红肩炮】中取出那枚乌黑发亮的【灾变弹】,放在大本营门口。【灾变弹】是由神恩二次锻造而成的产物,也因此【灾变弹】的表面是近乎绝对光滑的存在,想要抓住,就必须将其嵌入棉团中,在缓缓提起棉团。而此刻科惠是用两指捻着它,递到了门口,可见其力道之大。其上面反射出的光芒刺眼夺目,但所有人只是远远观摩着,无一人上前。
“我自愿退出此次行动。”科惠说出了他在这的第一句话。
“不行,你是王钦点的。”王佳思的声音不大,却镇住了在座的所有人,就连科惠也不例外,“你退出,就代表王出了一个昏招,那想出昏招的自然是一位昏君。”
此话如一块沉重的钨钢压在所有人的心头,他们看向王佳思的眼神中尽是惊愕。从没有人质疑过王,在这件事上他是头一个,也或许是唯一一个。王佳思作为本区的领导人,由王亲自培育,亲自扶持。而此刻,他却像是王的仇人一般,口中的话语既不像是一个臣子该说的,也不像是一个在这里站着的人该说的。
“此事就此拍板。”王佳思随手抓起桌上的一个小木盒,愤愤地拍在桌上,“此次行动的时间于明日的黎明时分执行,今晚的食物不限量。”
方天春踩着轻快的脚步到达涅尔谢面前,急匆匆地打开那个黑色手提箱,在涅尔谢面前炫耀一番,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与他毫不相干。
手提箱中的主体自然是那杆超长的【云剪】高能射枪,它的功能和外貌虽与狙击枪类似,都是远距离击杀的一把手。但【云剪】的性能更优,能做到二点四千米内子弹几乎无下坠,有效射程可达四千米。但也正因如此,其带来的反作用力也大得惊人,全长四米左右的枪身不但配备了两脚架,减震部件也占了相当一部分的体积。就是如此,它也仍有可能给人震出脑震荡。如此说来倒是和反器材武器类似,但区别于那些反器材武器,它名字中的“高能”不是说笑,而是毁灭的美化词,任何的防护在面对它时,都犹如螳臂当车,不堪一击。在这杆利器的旁边,是一根装着一枚【灾变弹】的玻璃管,方便将【灾变弹】装填入【云剪】中,免得在要击发时,持枪人和抓泥鳅一样来逮这发子弹。刚刚离得远,涅尔谢没有看清细节,现在靠近来看,这枚子弹内部似有一些蜿蜒的纹饰,像是一条巨蟒盘曲在礁石上和一位手持长枪的人搏斗,只是那条巨蟒的毒牙已被折断,鳞片被刮下大半,已然是强弩之末。
“怎么样帅吧?”方天春拍了拍【云剪】的枪身,“羡慕不?”
“拿上这东西,你可得认真点。”涅尔谢的语气不再是对待好友的随意,而是面对一位士兵的严苛。
“子弹无限供应,你怎么不多带点,图个稳妥。”方天春朝涅尔谢使了个眼色,“只带这六个弹夹,可是要赌上身家性命的。”
“还说我,”涅尔谢踢了一脚方天春的脚踝,“你连一发子弹都没拿。怎么?就开这一枪?”
“那是之后的事,现在去吃饭吧。”方天春随手将箱子合上,起身就朝着食堂走去。
涅尔谢看不透他这是作何想法,但说来也是,自己吃饱了才有力气去作战。虽说半饥半饱是有利于精神的集中,但这种状态自己已忍耐了数月,非但没有适应下来,反倒是饥饿逐渐占据上风,就连日常的训练有会偶尔分神。
大本营的食堂中供应的食物本来也只是那些能量方块,但因为“弗里尔白狼”行动的原因,出现了肉食和相较来说比较新鲜的蔬菜,虽说也是凉的,但口味总归是好了些。涅尔谢没有盛太多,只拿了三片面包和一些肉和蔬菜,随便找了个清静的地方坐下便开始享用。
此次的食物补给中也有酒,但度数很低,很难让人喝醉。这样做也许是为了提防像是方天春这样的人,他只是草草吃了几口碳水和蛋白质的混合物,随后就拿起三瓶酒往嘴里灌。其他人多是小酌,别说醉了,这酒是好是差他们都没品出来,只是尝了下酒精的刺激感。
“呼~怎么大家歪歪扭扭的?”方天春的酒劲上来了,整个人身边都弥漫着淡淡的酒气,“涅尔谢?对了!”
方天春朝着涅尔谢走来,他走起路来摇摇摆摆,颇像是一只刚学会走路的企鹅幼崽。这一幕惹得几人发出嗤笑,但想到食堂就餐的纪律,自己还是强压下了笑意。
“哟!涅尔谢,老不死的东西。”方天春醉酒后嘴变得更臭了,“陪一下我,去拿下子弹。”
涅尔谢盘中的食物还有些余量,秉着不浪费的原则,他先将方天春安定下来,自己解决完自己的事再扶着已经酩酊大醉的方天春离开食堂。
来到弹药库前,涅尔谢搓出一个雪球,按在方天春的额头前。方天春被这突如其来的寒意吓了一激灵,酒意瞬间消散了大半。
“哦,涅尔谢?吓死我了,还以为掉冰坑里了。”方天春抖掉头上的雪,“这是……弹药库!到了!”
“有那鱼鳃,你淹不死。”涅尔谢指了指方天春的耳后。
“淹是淹不死,但沉底了不就喂鱼了?”方天春走到库门前,“好了,说回正事。我们是来拿子弹的。”
沉重的库门被缓缓打开,其转轴发出的声响也显得异常沉闷,令人不禁感受到一阵郁闷。毕竟,这里面的东西是要命的,不管它带走的是谁的命,总有人为死者悲泣。
“你搬一箱,我搬一箱。”方天春指了指弹药箱。
“箱?”涅尔谢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或者是方天春的酒还没醒,现在还在说胡话。
“对的,你一箱,我一箱。”方天春深深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一箱里面有多少发子弹吗?”涅尔谢脸上的不解甚是好笑,“足足八十发!你拿的是【云剪】高能射枪,不是我的老式突击步枪。”
“知道知道,我要做什么你别管,尽管搬就是。”方天春趁涅尔谢吃惊的时候,已经搬来一箱弹药。
涅尔谢没法,在一旁的登记册上记下“方天春因‘弗里尔白狼’行动,取走两箱高能射枪专用穿甲弹,共计一百六十发”,也便帮着搬弹药箱。二人费了老大劲,才将这两箱子弹放到【迅鲨】水陆两栖车上。
“咱俩是一个小队,你可要好好护着我。”方天春向涅尔谢微微一笑。
“那是自然,但开始冲锋后,我就顾不到你了。”说完这话,涅尔谢也就回到营地,毕竟天色也不早了,要是让困意影响了自己,完全是得不偿失。
今夜必是一个不眠之夜,这些精英不敢真的睡着,但又不想带着疲倦上战场。只能强迫自己闭眼,让自己时不时想点东西来保持清醒,以免一个没注意就睡到早晨。
涅尔谢在休息时,自己手上总重复着上保险、打开保险的动作,哪怕是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他也将这两个动作做得完美,没有一丝偏差。金属碰撞发出那叮的一声,像是安魂曲般宁静、安详,而这首安魂曲则送给明日的自己。
在引擎的轰鸣中,三百余人一起启程,离开这个热闹的集中区,和另外两拨车队会合,浩浩荡荡地朝着一点进军。
车队中的人眼中全然是视死如归的壮烈,而在他们之后,是一个高三十余米,生有六臂的巨人随同他们一起奔袭。多亏了二区的其他弟兄们给一、三区的弟兄们解释清楚了,不然还未开战,自己这边就要闹一次内讧。科惠的身上是各种兽皮和鸟羽编作的衣物,虽然颜色不怎么好看,但基本的保温功能是得到了保证的。这导致他现在像是一个在追赶猎物的原始人。但他肩膀上的那团肉瘤透露出的威胁却不逊于前方车队,打个比喻他现在就是一个原始人,他手上的不是长矛也不是弓箭,而是一个核武按钮。
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无数条深浅不一的车辙犹如肆意生长的竹林,它们最终指向同一个地点——一处环形山。在经历了不知多长的路程后,这些车辙如同铁花般散开,各自抵达自己的作战位置。
“即将进入敌人的警戒区域,所有人接入【高天之上】,用【高天之上】沟通,不要使用电波通讯,以防敌人察觉。”话毕,所有人扔掉耳朵上的通讯设备,接入早已准备好的【高天之上】。
【高天之上】分两套,一是战士穿戴在身上的,可以为战士提供周围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视野;二是在轨道上的卫星,它们负责从高空检测星球地表,确认是否存在异常。正常来说【高天之上】共有三到四颗,负责监视整个星球,但此次行动紧急,仅来得及发射一颗。但对于一个环形山来说,其提供的视野远远超出了所自己的面积,只要不从东打到西,一颗卫星完全够用。
环形山中显露出一片春意,那里有河流,有嫩草,也有各种颜色的鲜花。那里面有雾,是他们以前在家乡见过的迎着朝阳的朦胧的晨雾,雾中的是水汽,而不是冰晶。这一切不是幻觉,就连里面温度都高出不少,达到了惊人的二十一摄氏度。众人的额头甚至渗出几滴汗水。他们在梦中都未曾设想过的画面就如此突兀地出现,让不少人生出一丝惊愕。
这些雾不足以对【高天之上】造成影响,反倒是遮挡了那位神的视野……如果祂真的是用眼睛看东西的话。祂不像是人,祂不具有明确的五官一说,整体就是一团未定型的“肉团”。硬要说像什么的话,应该是一只被斩断的蜈蚣,只是这只“蜈蚣”的所有足都是人手,体节都是半融化的肉球。而且仅剩下两节体节,每节体节的两侧各都生着七条足,断口处流出神圣的金血。祂趴在草地上,像是受了极重的伤,且这种伤难以治愈。祂的金血流入河流中,不知该说是玷污了这宝贵的水资源,还是说祂的圣血祝福了这片水域。
金血不是什么好预兆,这代表着众人面对的,不是空有“神”称呼的劣神。而是已跨入真神境地的“伪神”,祂们也是最常被崇拜的神明,最主要原因自然是人民不愿拜劣神,但又见不到真神之巅的“古神”。祂们虽是真神的最末端,但解决这一伙人恐怕也和碾死蝼蚁差不到哪去。至于为何伪神在劣神之上,“比起伪造,劣质更令人愤恨”这句话能很好的解释。
涅尔谢的作战小组中因为有方天春这个拿了【云剪】的人存在,整体位置要更靠后,几乎就是在环形山的顶上,也就是在这股暖流的最末端。
“A02作战小组抵达作战位置,完毕。”紧接着涅尔谢的这句话后的,是越来越多的作战小组就位的声音。
随着这阵嘈杂的汇报声停下,一声沉重的“行动”冲入所有人的耳朵。
相对靠近那位神的B组共计18支作战小组做好随时冲上去接敌的准备,但又不敢主动出击。因为他们在等,在等那声象征着开战的枪声。
超越雷鸣的轰声一连响了八次,雾中顿时出现八条清晰可见的通路,它们直指那位神剩余的两节体节。就在【灾变弹】即将命中祂之时,祂连同整片绿茵消失的无影无踪。众人立刻利用卫星来寻找祂逃到了哪里,可最终结果是,祂像是人间蒸发了般,卫星上也只能看见一片雪白。
“B06作战小组急报!B05小组和B11小组已断开联系!我们下面也没见到他们人影!”
B组几乎和那位神处在同一水平面上,瞬间消失两个小组只能说明他们受到了神的打击,但究竟是怎么发起的打击,众人仍是一头雾水。他们中几人反应迅速,接入了那两个小组组员的视野,他们不知看到了什么,恐惧突破心灵,直直体现在他们的脸上。
“下面!黑影!”
方天春注意到环形山中并不是纯粹的雪白,有一个很淡的影子在高速移动,仅仅四秒便抵达了自己所在的方位。
“B09作战小组急报!B08小组刚刚被全歼!攻击方位来自下方!瞄准黑影!射……”
话音未落,一阵强烈的拍击声传来。随之而来的震感让处在山上的涅尔谢和方天春都为之惊叹。而震惊所有人的,是那只从一片雪白中伸出来的苍白的手,暴起的血管中流淌着金血,这显然是刚才那位神,祂仅是一击,二十余人的作战小组便土崩瓦解。
祂进入了方天春的射击死角,尽管涅尔谢小组的人再怎么想为弟兄们报仇,自己都必须沉住气,以免出现过大的不必要损失。邻侧的【云剪】发出一枚穿甲弹,正正好好命中那只手的小臂,却不如预想的那般。小臂没有像是烟花一样炸开,甚至只是稍稍感觉到了一点动能,微微弯曲了一下小臂,连划痕都没留下。无力阻止的众人只能目送那只手又回到那片雪白之下,看着影子的运动轨迹,为下一组的弟兄们默哀。
“妹的!杀我哥们!好在我刚打的不是【灾变弹】!”方天春从衣物中取出那根玻璃管,迅速将那唯一的希望压入枪膛,细心地瞄准起影子。
这次神明更加猖狂,将一节体节探出那片雪白,高举三足,准备再度拍死自己面前的这支小队。祂似乎是知道了对方拿自己没办法,刻意来气对方。但祂猜错了,仍有一人持有可能杀死祂的力量。方天春瞄准祂的体节中部,稍稍上抬了枪口,想要一击解决眼前这个令自己作呕的生物。随着又一条通路出现在雾中,祂似是感受到了将死的气息,一侧的足发力顶开自己,这才避免了被【灾变弹】击毁一节宝贵体节。但由于自己的松懈,【灾变弹】仍然击碎了那节体节近一半的体积。祂吃痛不得不解除自己在环形山中的所作,那片雪白的中央出现一个空洞,随后迅速扩张开来,露出下方的那片充满无限美好愿景的草地,和祂多出来的两节体节。祂的新体节不是自己生长出来的,而是用那些小组已阵亡人员的尸体拼凑而成的。祂对于这些无能之人的身体并不抗拒,但因为人体的类圆柱状不方便用于拼凑一个球,所以所有人的身体都是经过折叠、压缩的,莫非有人认出了上面几张还没有完全变形的面容,众人可能更愿意相信这就是祂刚刚生出来的体节。
B组剩余的14支作战小队见下方的不明物体被解除,便发动了决死的冲锋。他们中共有两套【崩山】动力装甲,五挺【坠天】重机枪,除开配备这些装备的所有人仅有一个目标——运送他们尽可能地贴近那位神。他们明知自己手上的子弹哪怕全倾泻在祂的身上,也不能造成哪怕一丁点的伤害,但他们就是如此前仆后继地“送死”。直到两套【崩山】都已抵达,战局才稍有一丝变化,他们终于能让面前的庞然大物稍稍被撼动一下。【坠天】重机枪的火舌也喷射而出,其发出的声响在以往就如毒蝰的嘶声,能给敌人带来莫大的恐惧。但在此刻,却和一条幼蛇冲着猛虎发出嘶声一般,可笑又可悲。
涅尔谢小组正在给【亡者之死】装弹,装填的虽不是什么用神恩制成的炮弹,但哪怕是一枚哑弹都能成为B组的希望。可未等到炮弹发出,B组的人就被全歼,祂正在收集地上的尸体,欲给自己在增添几节体节。这枚饱含愤怒的炮弹落在祂的身上,而炮弹也不出所料没能造成任何伤害,但扬起的尘土却激怒了祂。祂盘曲起自己的身体,将自己高高托起,第一节体节上的每一条足张开,似在准备拥抱什么。
“冲锋!不要给祂机会!”【高天之上】中传来愤恨的吼叫声。
受到命令的众人也如B组的人那样,发起了毫无意义的冲锋,此刻他们的后方没有任何人能与其抗衡,冲锋已经成为送死的代表。他们执行的任务已经发生改变,由“弑神”转变为“尽力收集与其有关的信息”。至于怎么收集,自然是用自己的命来换。
“会死!不要去!”方天春抓住涅尔谢的衣角,“在这待着!我带你走!”
在涅尔谢正欲训斥方天春时,轰隆的脚步声传来。那是科惠在奔袭时的声音,他冲在所有人前方,肩上的肉瘤已然变作一个血肉炮台,其中不断射出血晶。那是用科惠的血液转化而来的子弹,每一发的射出都是在损耗他的生命,但他此刻没有丝毫的吝啬和胆怯,甚至已经冲到了距离那位神不到二十米的地方。
“我不是懦夫。”涅尔谢撂下这句话便转身投入冲锋中。
涅尔谢因年长,脚步较其他人是慢了些,也因此在方天春的视野中逗留了更长的时间。那些在他视野中缓缓移动的黑点到了终点就会变作一朵血色花朵绽开,他们能留下什么呢?也许就是在自己记忆中的一笔吧。现在撤退正是大好时机,有人掩护自己,自己也有十分正当的理由——继续作战毫无胜算,来辩解,说不定还会被封作“英雄”。但自己会背负着永世的罪恶活下去,这是方天春最厌恶的生活方式。
“说真的,我见不得你们一个个死在我面前。”方天春的眼角滑下一滴泪,在这股暖流之下才没变作冰滴,才落在雪地上,“王啊,请宽恕我的罪。”
方天春打开另一个弹药箱,将两个弹药箱放在自己的同侧。
“吾之所想即为至简。贯彻至简之意,体会至简之心。”方天春念叨完,便拿起一枚子弹将其装填进枪膛,随后扣下扳机,子弹出膛。方天春的脑袋被震得发晕,但他不能停下。他又一次扣动扳机,又是一枚子弹爆射而出。
他如此一连发出二十余枚子弹,自己的右肩已经完全脱臼,说不准还骨折了。但此刻还不能停下,他忍着剧痛将枪顶在左肩上,又发出近三十枚子弹,直到左肩也彻底报废。他才蜷缩起破败不堪的身体,静静地在雪地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