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的春天,空气里都飘着甜丝丝的味道。五岁的漆青灵,(小名暖暖),像只轻盈的蝴蝶,绕着刚处理完四顾门事物归来的李相夷打转。
童年漆青灵相夷哥哥!
她脆生生地喊,小手揪住他绣着繁复云纹的雪白衣袖,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
童年漆青灵下次下山,要吃两个糖葫芦!
她伸出两根短短胖胖的手指,强调着“两个”。
李相夷,那个天下第一、意气风发的少年剑神,此刻却对着小师妹露出了无可奈何又宠溺至极的笑容。他屈指,轻轻刮了下她的小鼻子。
李相夷你这个小馋猫,吃多了牙齿会坏掉的,长大变不了漂亮姑娘喽!
看他小嘴一瘪,他立刻笑着补救。
李相夷今年元宵,我带你去看最盛大的烟火,好不好?小祖宗,少吃点糖。
暖暖这才满意地点头,大眼睛弯成了月牙,烟火固然璀璨,但相夷哥哥的承诺才是她世界里最亮的光。
六岁生辰,暖暖的愿望还全是孩子气。
童年漆青灵师兄,我要全扬州城最好吃的糖果!
李相夷笑着应下
李相夷好,师兄去给你找。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处理江湖纷争、门派事物间隙,那位名震天下的李相夷,身影频繁地出现在扬州城大大小小地糖果铺子里。
他挑剔地品尝、询问,只为找到最合小师妹心意的甜。一时间,江湖传言四起,说那位冷峻孤高的李门主,私下竟是个爱吃糖的少年郎。
然而,这份独占的偏爱,渐渐掺入了一丝惶恐。她看到师兄身边多了一位美丽清雅的女子,乔婉娩。他们常常并肩而立,言笑晏晏,是旁人眼中天造地设的一对。
暖暖不懂那些复杂的情愫,幼小的心却本能地生出阵阵恐慌。那个把她捧在手心,对她无尽偏爱的相夷哥哥,会不会被抢走?
一次,她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紧紧抱住李相夷的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童年漆青灵师兄,不要丢下暖暖,不要跟别人走!
李相夷被她哭得哭笑不得,连忙蹲下身,手忙脚乱地替她擦眼泪,温声哄着。
李相夷傻暖暖,师兄怎么会丢下你,你是师兄最重要的小师妹啊。
他的安抚暂时平息了她的不安,但那份对“失去”的恐惧,却像一颗微小的种子,悄然埋进了心底。
七岁那年,东海之滨的风,带着不详的咸腥。李相夷一身红衣劲装,即将出海赴那场决定武林格局的生死之战。
暖暖的心跳得又快又乱,一种强烈的不安侵袭着她。她冲上前,小手死死拉住李相夷的衣袖,仰着头,声音带着哭腔。
童年漆青灵师兄,你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是吗?
她伸出小指,固执地举到他面前。
童年漆青灵要拉勾!答应我!
李相夷低头看着她,那双总是盛满骄阳与宠溺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他蹲下来,认真地勾住她小小的手指,声音低沉而坚定。
李相夷好,答应你,暖暖。只要我还活着,哪怕一百年,我都会回来的。
暖暖的心稍微落回一点,急切地补充道。
童年漆青灵嗯!你要受了伤,先来找我。娘亲说她给我找了个很厉害的师父,是她的师兄,是医剑双修的医仙哦!我让他治好你!
她的小脸上满是认真,仿佛找到了对抗命运的法宝。
李相夷看着她,眼底漾开温柔的心意,摸了摸她的头。
李相夷好,师兄记住了。
海船远去,最终消失在茫茫海天之际。
暖暖站在岸边,直到最后一抹帆影不见。她心中默念着师兄的承诺和医仙师父,努力压下那份不安。
然而,等待她的不是凯旋的师兄,而是四顾门悲恸的噩耗。东海之战,李相夷,下落不明,凶多吉少。
晴天霹雳。
暖暖的世界,瞬间崩塌。她发疯般地冲到东海边,对着那片吞噬了她整个天空的、冰冷无情的墨蓝大海,哭得撕心裂肺,声嘶力竭。哭喊声在海风中破碎,地动山摇般绝望。
童年漆青灵师兄!你回来!你答应我的!
她一遍遍喊着,回应她的只有海浪无情的呜咽。
那个把她宠上天、答应带她看烟火、为她寻遍扬州糖果、许诺百年归期的天下第一,被这片海彻底吞没了。
暖暖不吃不喝,只是哭,仿佛要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尽。是母亲笒婆强忍着悲痛,将她搂在怀里,告诉他。
芩婆暖暖,哭没用。你师兄答应过你,只要活着,就会回来。你要等他,就得有等他的本事。
母亲的目光看向一旁沉默的医仙师兄。
芩婆跟师兄去,学好本事。等你强大了,亲自去找他,把他带回来。
这句话,像黑暗中的一点星火。暖暖抬起哭肿的眼睛,看向那位气质清冽,眼神深邃的老人。医仙对她微微颔首。那一刻,绝望的深渊里,生出一根“寻找”的藤蔓。
十年。
深山幽谷,岁月无声。
当年那个无法无天,只会撒娇要糖的小女孩,在医仙严苛的教导下,褪去了稚气,沉淀下锋芒。
她继承了师父“枯木逢春”的绝世功法,能将濒死之人从鬼门关拉回。
她融合了医理与剑道,自成一派,剑锋所指,生机与杀机并存,“医剑双绝”的名号在隐世之地悄然传开。
她刻苦得近乎疯狂。每一个识记药典的深夜,每一次挥剑到力竭的清晨,每一次用功法试图催发枯枝却失败的时刻……支撑她的,都是东海边那撕心裂肺的绝望,和那个百年归期的渺茫承诺。
夜深人静时,对着摇曳的烛火,她常常咬着牙,在心里一遍遍地骂。
童年漆青灵‘李相夷,大骗子!’
童年漆青灵‘说好要回来的!’
童年漆青灵‘拉过勾的,说话不算话!’
童年漆青灵‘找到你,我一定要狠狠揍你一顿!揍得你再也不敢骗我!’
骂着骂着,眼眶就红了。那汹涌的愤怒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惶恐—她怕,怕这世上真的再也没有李相夷了。
骂他是骗子,是她唯一能对抗这灭顶恐惧的方式。仿佛只要他还欠着他一顿揍,他就一定还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等着她去“讨债”。
十年光阴,医仙谷的草木荣枯了十载。当年哭得地动山摇的小女孩,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她心中那轮被东海浇熄的“小太阳”,在漫长的等待与淬炼中,积蓄着足以穿透任何阴霾的、温暖而强大的光芒。
她收拾好行囊,拜别师父。
漆青灵师父,我去把那个‘骗子’师兄找回来。
她的声音平静,眼底却燃烧着十年的执念与未曾熄灭的火焰。
医仙看着她,眼中是欣慰,也是洞悉一切的悲悯。
医仙去吧。‘枯木逢春’,亦在人,在心。
漆青灵,踏出幽谷,走向那个阔别十年、物是人非的江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