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莲花楼像一座漂浮在寂静旷野中的孤岛。
二楼窗边,漆青灵支着下巴,望着窗外那轮皎洁的满月。
月光如水银泻地,将楼外的草地染成一片朦胧的银白。美则美矣,却驱不散她心头的焦躁。
碧茶之毒的解药思路在脑海里翻腾、沉船楼板的秘密压在心头、还有楼下那个死鸭子嘴硬的师兄……种种思绪搅得她毫无睡意。
楼下一片寂静。可这份寂静,此刻却让漆青灵莫名地心头发紧。太静了,静得……有些不对劲。她侧耳细听,似乎能听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
实在躺不住了。她索性起身,披了件外衣,动作极轻地走下那吱呀作响的木楼梯。
就当他睡着了,去骚扰一下,看他那副假正经的样子被吵醒也挺有意思——她给自己找了个理直气壮的理由。
楼梯下到一半,借着从二楼窗口漏下的月光,她的目光扫向一楼角落那张简陋的木床。
月光只照亮了床铺的一角。
她看到了。
那个总是试图用疏离和客气将她推开的身影,此刻正以一种极其痛苦、极其脆弱的姿态蜷缩在床铺的阴影里。
没有砷吟。
没有呼喊。
只有沉重而破碎的抽气声被死死地闷在被褥和臂弯里,断断续续传出,却比任何惨叫都更令人心胆俱裂!
月光吝啬地照亮了他露在被子外的一小截脚踝,那皮肤在清冷的月光下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死灰般的青白色,隐隐还透着一丝诡异的幽蓝脉络。
碧茶之毒!
漆青灵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不再隐藏气息,快步走下楼梯,径直走到床边,动作快如闪电,一手精准地扣住了李莲花紧攥着被褥、青筋暴起的手腕!
触手冰凉!那温度低得完全不似活人!脉搏在她指尖下狂乱地跳动。
漆青灵师兄!
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试图唤回他一丝神智。
漆青灵是我!暖暖!
李莲花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和声音惊动,身体猛地一僵!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从臂弯里露出一只眼睛。
平日里总是半眯着、带着点漫不经心或刻意疏离的眼睛,此刻布满了猩红的血丝,瞳孔因为剧痛而涣散失焦,眼白部分甚至隐隐泛着一层不祥的青气!
痛苦、绝望、还有一丝被撞破最不堪一面的、深沉的羞耻和抗拒,在那双眼睛里疯狂交织!
李莲花……走……走开!
他试图挣脱她的手,但那力道微弱得可怜,更像是绝望的哀求。
漆青灵闭嘴,忍着点!
漆青灵低喝一声,她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另一只手迅速探入怀中,指尖寒光一闪,已然捻出了数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她眼神专注如鹰隼,手指快得几乎带出残影,认穴精准无比!银针带着细微的破空声,瞬间刺入李莲花颈侧、心口周围的几处大穴!
漆青灵屏住呼吸,指尖并未离开针尾。
她闭上眼,调动起全身的内力,一股温润而充满生机的碧绿色真气,如同涓涓细流,顺着银针缓缓渡入李莲花冰冷僵硬的经脉之中!
“枯木逢春!”
那精纯的生命之力,如同久旱逢甘霖,艰难地、一寸寸地渗透进他那被碧茶阴寒剧毒侵蚀得如同冰封荒原般的身体。试图抚平那肆虐的痛楚,唤醒那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
‘枯木逢春’带来的生机拂过枯败的经脉,带来李莲花多年不曾感到的暖意,弄得他意识昏昏沉沉,只想沉沦在这久违的暖意里。
他挣扎着,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先是模糊一片,只有温暖的光晕在晃动。渐渐地,视野才聚焦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凑得极近的脸。
月光透过敞开的窗户,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她脸上。
那是一张他记忆深处的小圆脸完全无法比拟的容颜。
——褪去了孩童的稚气,眉如远山含黛,眼若秋水横波,鼻梁秀挺,唇瓣饱满如初绽的玫瑰。肌肤在月光下莹润如玉,毫无瑕疵。
十年时光,竟将那个跟在他身后要糖吃、闯了祸就往他身后躲的小丫头,雕琢成了如此绝色,美得惊心动魄,甚至让他恍惚间差点没认出来。
然而此刻,这张足以让任何人心神摇曳的绝色容颜上,却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泪痕。活脱脱一只在泥水里滚过、弄花了脸的小花猫。
她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在看到他睁眼的瞬间,那圆溜溜的杏眼,猛地爆发出惊人的光亮!那光亮如此纯粹,如此炽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
漆青灵师……师兄!
她带着浓重鼻音、又惊又喜的声音响起,带着哭腔后的微哑,却比任何天籁都更清晰地撞入李莲花昏沉的意识里。
漆青灵你……你终于醒了……
李莲花怔怔地看着她,看着这张近在咫尺、哭得稀里哗啦却亮得惊人的小脸。意识像漂浮在温水里,迟钝而柔软。
那十年如一日强撑的疏离、那“李莲花”的坚硬外壳、那深埋的自厌和疲惫,在这一刻,在她毫不掩饰的泪水和纯粹到极致的惊喜目光中,如同被暖流冲刷的沙堡,无声地坍塌、融化。
李莲花……小……花猫……
他干裂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几乎是凭着本能,吐出了三个含混不清、带着气音的字。
那是深埋在记忆最深处、只属于七岁前的暖暖的昵称,是他曾经无数次带着宠溺笑意刮着她鼻子时喊出的称呼。
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清晰地落入了漆青灵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