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沉舟怔怔地望着眼前这轮清辉凝聚的明月，心神仍沉浸在那罕见纯粹的笑意里，一股难言的悸动在胸腔震荡。
残存的理智终是冲破迷障，他猛地想起最关键的问题尚未厘清。
他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审慎。
少年李沉舟既是结盟，姑娘对我如此了解，我却对姑娘一无所知，这似乎并不公平。
谢青灵脸上的笑意尚未完全消散，闻言也只是微微挑眉，语气坦然。
谢青灵（云蘅）自然。既是盟友，当以诚相待。
谢青灵（云蘅）我还有一个名字，陈留谢氏，谢青灵。
少年李沉舟谢青灵？！
李沉舟瞳孔骤然收缩，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动。
少年李沉舟你……你是当年那个被誉为‘智多近妖’，却在南渡之时传闻已亡于乱军之下的谢氏明月？！
少年李沉舟这怎么可能！
谢氏明月，那个曾经惊艳了整个大熙上层社会的名字，那个象征着门阀世家最高贵、最璀璨的明珠。
竟然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在这荒村野店，与他谈论着结盟与天下？
听见他那几乎失态的追问，谢青灵只是垂下眼睑，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谢青灵（云蘅）不过是运气比旁人稍好一些。
谢青灵（云蘅）在绝境中遇见了几个心善之人，拼死相助，才侥幸逃脱，得以存续此身罢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可李沉舟心头的疑云却愈发浓重。
一个更大的谜团浮上心头。
少年李沉舟你是门阀千金，生来便立于万万人之上，享尽荣华，见惯朱门繁华。何需与我结盟？
少年李沉舟你又为何……为何会如此在意那些与你本该毫无瓜葛的凡夫俗子、他们的悲欢生死？
这位门阀千金的行为逻辑，与他所认知的那个阶级，毫不相通，格格不入。
谢青灵眼神悠悠地望向从上方树枝缝隙里投下的一缕缕月光，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谢青灵（云蘅）李沉舟，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谢青灵（云蘅）从前，有一个小女娃，或许是天生的不幸，她生来便比旁人懂得多些，看得远些。
谢青灵（云蘅）她的祖父，那位执掌家族的老人，视她为璞玉，悉心雕琢，甚至有意打破常规，将家主之位传于她手。
谢青灵（云蘅）期冀能在她的引领下，于这乱世波涛中保全家族，甚至更进一步。
谢青灵（云蘅）然而，这份期许，却引来了她同胞兄长的记恨。
谢青灵（云蘅）在南渡的那场滔天混乱中，她的好兄长，精心设计，让她的车队被乱民冲散……
谢青灵（云蘅）从此她便从云端坠落，成了北荒军铁蹄下的俘虏，挣扎在血腥与污秽的泥潭之中。
她的话语没有丝毫起伏，却让李沉舟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谢青灵（云蘅）那时，她才六岁。
谢青灵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李沉舟却敏锐地捕捉到那平静水面下深藏的暗流。
谢青灵（云蘅）年纪太小，干不了活，也经不起折腾。
谢青灵（云蘅）北荒军嫌她浪费粮食，耽误行程，本想将她杀了，充作随军的‘肉粮’。
“肉粮”二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李沉舟的耳膜，让他瞬间脊背发寒。
谢青灵（云蘅）是一个负责做饭的阿婆，偷偷将她藏进了运粮的草堆里，用自己佝偻的身躯挡住了搜查的士兵。
谢青灵（云蘅）她活下来了，而那位阿婆……却被暴躁的士兵，一刀砍倒在了粮车旁。
谢青灵（云蘅）后来，夜里宿营，甚至有醉酒的士兵，盯上了沉睡的她，欲行不轨。
谢青灵（云蘅）是被刚失去孩子后有些疯癫的阿婶，察觉出来，谄媚地缠住了那恶徒……而那阿婶，第二天却再也没有回来。
谢青灵（云蘅）她就这样被你口中的众多“凡夫俗子”以命相护，最终找到机会，得以逃脱泥潭。
谢青灵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了一下。
夜风吹过，拂动她额前的碎发，也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力压抑着的哽咽气息。
虽然很快便消散在风里，但李沉舟捕捉到了。
她忽然抬起右手，在李沉舟惊愕的目光中，缓缓拉开了左臂的衣袖。
月光下，那本该如玉藕般的手臂，赫然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疤！
那并非刀剑之伤，而是一道道深浅不一、形状怪异的陈旧疤痕，像是用某种粗糙的利器，一遍又一遍地刻划上去的，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谢青灵（云蘅）你看，每个以命相护之人她都为他们在自己身上留下了印记。
谢青灵（云蘅）他们身若微尘，却在暗夜里为她点燃新生的烛火，她却无力带他们看到新的曙光。
李沉舟只觉得呼吸停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喘息。
他看着她手臂上那些诉说着无尽痛苦的伤痕，再看向她那张在月光下清冷如玉的脸庞，巨大的反差让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原来，那看似风清月朗的从容之下，埋葬着如此惨痛酷烈的过往。
而谢青灵却并没有让自己沉溺于悲伤的记忆中太久。
谢青灵（云蘅）那些“凡人”曾燃尽自己，照亮我的黑夜。
谢青灵（云蘅）我自当作为他们的传灯人，让更多的凡人得见天光。
谢青灵直视着李沉舟，眼神坚定，姿态决然，伸出手掌。
谢青灵（云蘅）所以，要结盟吗？
没有犹豫，没有丝毫迟疑。
李沉舟几乎是本能地、重重地将自己的手掌击打在她的掌心之上。
少年李沉舟好！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眼神灼灼，映照着天边的明月与她清冷的面容。
少年李沉舟李沉舟，愿与谢青灵结为同盟，此生为契。
少年李沉舟愿为传灯之人，为这乱世众生，燃灯前行，至死方休！
达成盟约的二人，打算明日就去拜访江湖名宿，早日创立新帮派。
转身的谢青灵却像想起什么，又转头笑着说。
谢青灵（云蘅）对了，沉舟哥哥。
她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少女般的俏皮，仿佛在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玩笑话。
谢青灵（云蘅）可要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记得你今日给出的答案哦。
她微微偏头，笑容不变，但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却骤然闪过一丝令人脊背发凉的、纯粹而冰冷的疯狂。
谢青灵（云蘅）若有一日，你忘了初心，我可是会……杀了你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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