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入肠,如杯酒。醉生梦,愁无解,杯酒入,旁人道。忘清忧,恨淡痛。对山饮酒,三两成丝,纤纤墨梅,三五成霜。愁花落,也罢,月如银盘挑做忧。愁难解,怨难消。月幕垂下春当头,来年引春愁。月何忧?只待霜雪银光透。酒滑喉,愁未消。君念红日如江涛,我独爱那明月一挑。
我穿越在记忆和现实的夹缝中,缓慢的踱步,我的身体很累很累,我的心也很累很累,但我不能停下,孤独感令我惊惧,我不断的行走着,祈求能逃出这种孤寂。不知道走了多久,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我只是默默的走,路还是漫长而昏暗不见光亮也不见行人。我早已失去方向,走了很长的路,迈了很久的步,但还是没能走出这个冬夜,没能走出我的孤单。于是我接下来也将要一直的,持续的困在里面。
困在孤独黑暗的冬夜里面。
高磊?高磊。高磊?高磊。高磊。高磊……高磊。高磊……高磊。高磊。高磊。高磊……高磊。高磊……
你在哪儿呢?
我乏力的感官捕捉到了一声声呼唤,层层叠叠有高有低,虚无缥缈的扼住我的喉管,捏紧,再捏紧,我不得不停下脚步仔细的听。这些声音犹如一张张飞舞的胶片,在空中幻化成迷离意识之蝴蝶。我感到身体因这一声声呼唤颤抖着,胸口也跟着微微颤动。我竟不自觉的萌生了想要追随那呼唤而去的想法,这种子很快发芽,长出长长的藤蔓,像爬山虎一样包裹我的心脏。我想要靠近,可那声音远在天边,来自四面八方。我想把自己撕裂成无数碎片,追着天边的呼唤而去。就像孩子本能的追随母亲那样,拥抱这一声声高昂又压抑的呼唤。
请记住我全部的话语,如果要寄托你的哀思,我不愿说出我的名字。念出我全部的话语,念出你全部的哀思。念出你全部的哀思,牢记我全部的话语。假如有人问你的哀思,你说不要出我的名字。念出我全部的话语,说是你悠长的哀思……
高磊。高磊。高磊……高磊。高磊。高磊。高磊。高磊。高磊……高磊啊……
语调带着丝丝悲伤,像是埋怨又像是叮嘱,我拼命的想认真,再认真的听清那声音,这奇妙的感觉让我几乎感受不到世界的存在了。它还在重复这个名字,它在呼唤谁?这又是哪个离家的孩子?这声音耳熟极了,颤抖极了,可悲极了。我在声音所传来的天边看到了朝阳的一缕青丝,一片衣角。我追着天边的朝阳而去了,那声音从那儿而来。朝阳的手臂变成了一根根深渊的水草,轻轻的,柔柔的缠绕我,把我拉进它天蓝色的怀抱。
光芒包裹之中,我想起来了。
我叫高磊。
回忆冰冰凉凉的扎进身体,热量很快被带走,顿时感到全身冰冷。回忆乱七八糟的堆叠在一起,压的我胸口闷痛。银亮亮的直直向我头脑中猛扎,生根发芽,它在我的脑海中迅速长大。
藤蔓轻轻攀附上我全身时,沉睡的记忆被它唤醒。
我起来了,我终于想起来了。
这是我有生以来所度过的,最痛苦的冬日了。我拖着残破陈旧的肉体行走在早市的街道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人间烟尘的味道。各种各样的,或肮脏或灵活的气味争先恐后都攀抚上人们的脸颊。煮苞米的腻甜味儿,被反复蒸煮的茶叶蛋在锅里挣扎时令人作呕的味道,往肠粉上淋酱油的味道,馒头包子从蒸锅里被拿出来的味道。各种气味弥漫着,争斗着,混合着,就成了早市独有的味道。香甜的,刺鼻的,走一段儿一个样儿。这些气味鼻腔里反复进出。在我的心尖摩擦,在我的脑海舞蹈。
随意坐到一家看起来稍微干净些的早餐店里,这里没有迎面而来的接待员,我不情愿的撑起这副皮囊走到前台点餐。行进过程中,这具肉体的骨架摩擦地咯吱咯吱响,我晃了晃脑袋,并不想听到自己可悲关节的痛苦哀嚎。粗糙带有薄茧的手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零钱付款,然后继续咯吱咯吱的往选定的座位上移动,关节还是哇哇的叫,也许等它叫累了情况就会好起来的。
我干涩的眼球在狭窄的眼眶里转了转,眼周沉淀的黑色素安静的躺在它应该躺的地方。我随意摸起手边的纸质报纸,我的手指钳制住尖叫的报纸,然后开始阅览起内容。很快,干涩的眼球被一则新闻吸引了过去。是个姑娘的故事,旁边坐落着一位母亲的故事。我知道她们的故事,我曾在另一家这样的早餐店里读到过一份一样的纸质报纸。焦躁的手指在报纸上不停摩擦了起来。我静静地揣摩着报纸上那些根本没有人会去看的那些,毫无意义,毫无价值的东西。它们就像我一样,毫无意义,毫无波澜。
标题上几个粗体字是“惊!23岁白血病女孩因无力承担治疗费用跳楼自杀!”
另一个标题则是“惊!交警打死老妇女被判死刑,原因竟是……”
我知道她们的故事……
我当然知道。
那个白血病女孩,曾和我在同一个电子厂,同一条流水线工作。因为长期无任何防护的去接触……含铅的原材料……导致她患上白血病。当然,这是同事们八卦的版本。大家八卦的版本可多了。还有说她是因为买保健品买到烷化剂所以才得白血病的。总之是得白血病死的,任谁也不会想到,她竟然不是死在病床上,而是跳楼自杀。究竟是什么样的压力才能促使一位白血病患者拖着病弱的身体去跳楼自杀呢?当然,老板对外给出的版本与此类版本大不相同,看得出他撒了个弥天大谎,我对此相当理解,毕竟是为了维护声誉所做出的推卸责任的行为,大家都会有这种行为的,谁也没错。
但我并不感兴趣,也不愿意争论谁对谁错,推理分辨真相假象。我只知道确诊了白血病后她就离开了电子厂,我再也没再见过她,一次也没有,一直到电子厂倒闭后的两个月我才看到新闻上她的身影。否则我也许只会就这样遗忘。遗忘她,遗忘电子厂,最后也许会遗忘一切。但我不在乎了。我早就不在乎了。
那个被交警打死的老妇女,就是前些日子里豪车撞人事件里被撞死的那位主角的母亲。据说是对媒体报道的豪车刹车失灵的说法表示质疑。但老婆子还是太笨,一直到交警队闹事,竟然想向交警请求调行车记录仪的录像来获得证据让法院重新审案。后面甚至带刀闹事,交警在制服她时失手折断了她的颈椎。到底是不是失手谁也不知道。但那个交警已经因过失杀人罪被判下死缓了。所以具体细节倒也不重要了。
我倒是对她儿子表示惋惜,毕竟这家伙估计因为母亲的执迷不悟至今还静静躺在停尸间里没有被火化。这下可好,他可以跟母亲一起火化了。大家对这个可怜孩子的母亲一致的评价就是 : 这老太婆真是蠢。我对此也表示非常理解。毕竟这位年迈的母亲不但搭上了自己的性命,还让这次“意外事件” 压去了原本应该属于他儿子的死——豪车撞人事件的吸引力。她死了,就更没有人愿意为她儿子申冤了。时间一长,谁还会在乎一个已经过去的热点?法院失去了舆论压力,那位年轻人可能就得乖乖接受火化了。如若火葬场仁慈的话,应该会安排墓地把他们埋在一起。毕竟舆论压力还在嘛。
似乎是为了安抚躁动的心情,我感到我的肉体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根香烟,笨拙的点燃,但没有直接吸,而是拿着烟在手里把玩。带着薄茧的手指在香烟的烟蒂上来回摩擦,似乎代替了肺的职务,动作略显焦躁。窗口叫餐了,我把嘴接到烟蒂上,深吸一口。细细的感受尼古丁带来的麻痹感顺着血管传开,任凭焦油燃的肺部锈迹斑斑。走到窗口前,把食物拿到座位上。慢慢的,小口小口吃了起来。食物在我肉体这恶臭的口中被那恶臭的牙齿粉碎了,被咀嚼,被吞咽。被我这残破痛苦的肉体,一点一点嚼碎。然后咽下去。
不知道吃了多久,但一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食物已经只剩下汤汁在碗里含情脉脉的与我对视。我可悲的肉体站起来了,走出这家早餐店,走进灰白的街道,身体也肉眼可见的变得灰白了起来。在肉体的催促下,我又点燃了一支香烟,这一次我坐在马路边。静静地看着,看着来往的车流动荡不安的狂奔。看马路上的尘土被风狠狠的掀起来,在空气中痛苦到窒息着,然后痛苦的被风狠狠甩在地上。尘土飞起的一瞬间,它终于到阳光,这样一来,它就活了,它就美了。但当它落到地上的时候,又成了普通的尘土,它的光辉只有一瞬间。就那么一瞬间。一瞬间的惊涛骇浪,一瞬间的波澜壮阔。虽然,但是,它们只存在了一瞬间而已。这个世界就是得走马观花的看,瞬间就是永恒,但瞬间永远不能成为网红。看着这个灰白色的世界。我的心中不由得产生疑问。
“既然这个世界是灰色的,那为什么人们总是要分出个青红皂白来呢?”
回忆割裂着撕裂我的一切,我从朝阳的怀抱里挣脱了出来。
我想起了我撕裂自己的目的。
我只是要离开我的肉体,我只是想要落叶归根。
我要到树下去。
我一直都是要到树下去的。
我触摸了一下撕裂的口子,它在一点点变得圆润。它在愈合生长。
是时候落叶归根了。
上路吧。
高磊……高磊。高磊。高磊。高磊。高磊。高磊……高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