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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如我自悲

残魂——记叙者

脚步,无数的脚步。他们自然的离开了那片土地,带着他们虚假的誓言,坚定的离开了。无有一个回头看。他们说,从乡村走出去不容易。他们说,那叫出淤泥而不染。一生,好长好长。一生,好短好短。世界,万千姿态。世界,也不过一亩三分地?我走过万亩良田,走过日出和日落。我去过的地方好像很多,我走遍大兴安岭,走遍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但好像,我去过的地方又很少。我活那么久其实也就去过两个城市而已。

白日的烈光压的人抬不起头,但却能知道头顶是一片蔚蓝。没有艺术家能画出真正的天空,天空拥有扭动的呼吸和心跳,它是活的。但我在那幅画上,看到了蠕动的,向我招手的天空。走过去触摸它,掉进一片深蓝色,滑溜溜黏糊糊,缓慢吸吮我的灵魂。以灵魂为筹码,我向上帝买下这幅画。

我和庄宇的脚步曾经踏遍我们的那一方小天地。依靠那一块儿认知和道听途说的信息,世界的样子在脑海里飞速展延展着。把县里的楼房扩大伸长,这样一片一片的楼房,就是我曾经想象中的北京城。后来到了城里,就用城里的繁华灯火做基础,扩大上数倍,这是我现在所想的北京城。霓虹灯的光亮在装潢了无数玻璃的高楼间穿插跳跃,我想爬上去看看,看看那楼洞里到底有多少窗户,看看他们的窗户能不能打开?

还有想象中的美国。唯一的认知,是在杂志上看到的自由女神像和码头,把它们放进想象中的北京城里,加些白色的建筑物,纽约大概的样子就在我的脑海里形成了。北京是繁荣的,美国是繁荣的,上海是繁荣的,我所在的城市隶属于广东省。对于世界,我好像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更多的,也再无法评论。我的见识就到此为止了。至于其他的什么……譬如什么是政治?什么是经济?什么是科学?这些我不在乎了。

其实曾经也学过,不过现在早已忘得一干二净。那么些年过去了,我又怎么会记得呢?我也只是为了麻痹自我才选择念书的。这是我的选择,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我会不了解我自己吗?但,我真的了解我自己吗?

我不知道有多少孩子同我一样为命运感到迷茫。但我知道,一定有。这个群体总是存在的,不是吗?我的意志和那些质问,早就散在下班的归途中了。我一切的思考,我一切的抱怨也都也基本逝去。忙碌,是最好的心理医生。人忙起来神智和感官都是麻木的,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时间长了感官就破碎了。那段时间里,我真的因为稳定的生活而感到开心吗?真的没有一丝怨言吗?又怎么可能呢?

每天早上,每一个清晨,那些雾蒙蒙一片的清晨……在前往工厂的路上,我都会想很多。无论是作为员工还是作为保安,我都会想很多。我总是想。我这样生活到底有什么意思呢?我每天上班,在自己的岗位上工作一天,然后下班。累死累活的做着一份可有可无的工作,拿着一份微薄的薪水。我真的就要这样苟活一辈子吗?我又是为什么不敢交朋友,不敢谈恋爱呢?我要一直这样活到死去的那一天吗?如果真的如此,那我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等我老了的那一天,再也工作不动的那一天到来,我又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活下去呢?

迷茫,是一头沉睡的野兽,它就那么静静的坐在我的脑海里。死亡,则是一片黑潮,它拼命的追赶我,并且会在我的整个生命过程里追赶我。等我耗光了力气,就一口吞下我的身躯,吞下我的思想,吞下我的神智。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没有什么追求,也没有梦想。我好像从来没有过梦想?

我只是在对死亡本能的恐惧中,下意识的躲避死亡。死亡和社会的压迫,生活和未来的压力。总有什么东西推动我前进,但我总是被迫的。比起拼命的奔跑在生活的跑道上,我只想要自由和安详,有那两种感觉就够了。怎么才能长久的拥有它们?我也不知道。

那路口撒下的夕阳在地上久久的流动着,我久久的站立在那里,也被夕阳泼了一身。所以我在等,等身上的夕阳被烤干了再走,等我要等的人来了再离开。恒久的偏执控制我的每根神经,每个决定。是它创造了现在的这个我 那又是谁创造了它呢?是父亲吗?不,不是父亲。至少不是全部的父亲。是偏执的父亲,暴力的父亲,是父亲创造了我的偏执。

所以我一直在想。是谁,铸造了今天的我。又是谁,铸造了今天的我们?是社会和环境让那些东西自然发芽,还是我们生来就该如此呢?命运究竟是谁在掌握呢?我认为我是有信教的成分在的,我并没有真心的去对任何一个教派有所信仰。我之所以没有信仰宗教,是因为宗教总是然促使信徒去信仰某一个人或者某一群人。他们高高在上,与众不同,好像十分华美,不接地气。那些非黑即白的故事,或者丰富而具有传奇色彩的故事太华美。所以我很难相信,也很难接受。

我亲眼见证的是,在社会这个大集体中,每个人都掌握着不同人的命运。假如我执意走向超市经理的办公室,去投诉某个员工,并要求开除对方,而且恰巧成功了。那么那个人就没了工作,那个人可能无比缺钱,某个人可能因此死去。而我既不是佛也不是神,却能杀人,救人。同样的,随意什么人的选择也都可以杀我,包括我自己。

莹雪摇曳,如水凝晶。一点点猩红的焰在还没泛起鱼肚白的天空下扎眼的摇摆。点亮那盏寒灯的火柴早被燃尽,躺在废纸堆里,回想昨日的风光。我思想深处的某个东西在蠕动着,挣扎着……

如果我选择走投无路时去报警求助,他们或许会找上我父亲,或者我会拥有一份新的工作。随便什么人和决定都能影响我们这些无名的漂泊者的命运,对于无根的人来说,命运就像水上吹过的一阵风。河边的垂柳不会因此有太大反应,但水面的浮萍却会因此漂泊不定,也不知道会飞去什么地方。

浮萍无根啊,没有归处。没有家。

我特别喜欢夜晚的天桥,优美的曲线安静的架在国道的正上方,底下是一辆又一辆疾驰而过的小轿车。车灯和方向灯闪烁着红色和白色的灯光。一边儿看,左侧全是红的,右侧全是白的,一闪一闪。再换一边儿,右侧是红的,左侧是白的。一个儿一个儿飞快的向远方不知名的地方而去了。

那给人带来一种……宁静的归属感。就好像,那车流要去的地方里,总有一个地点是属于我的归途。总有一声喇叭是属于我生命的和声。在那辽阔而遥远的新城市里,我会得到安宁和自由,我会得到安详和安息,我会自我救赎和自我原谅。伴随着幻想一起慢慢悲观的不是我的身体,是我日益崩溃的神经。在“活着”这场持久战中,“孤独”,永远是远行者最大的败笔。

我从来不是个沉默寡言又性情冷淡的人,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我只是被孤立的惯了,下意识的不愿意走过去不愿意与人交往而已。这大概已经成为一个无法被修改的错误了吧?我一直认为,人不能,至少不应该永远孤独一人。但我也只是想想罢了,我不会去尝试着交朋友,我只会呆呆的站在自己心房的门前,等着有人敲响这道封死了许久,甚至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灰的门。我是渴望着的,但我又不愿意去主动,在一切情感上都是如此。

我与人交往的精神早就迟钝了,就算尝试了,也只是会搞砸而已。我的心,我的灵魂,都已经矛盾无比。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会选择离开那个懦弱的我吧?原因,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像父亲,像庄宇,像我认识的每一个人,像那样变得冷漠吧。不重要。不重要吗?

独自生活。独自面对集体。独自面对社会。一个人处于这样的状态时,学会抽烟喝酒似乎是一件必然的事情。我并不经常吸烟,也不经常饮酒。但我也并不是有好习惯,更不是我真的不抽烟,不喝酒,只是手头拮据,囊中羞涩烟酒一类的消遣品,没有太多时间和金钱来享用。

在电子厂工作以后,虽说是拥有了稳定收入,但却是比以前更存不住钱了。挣来的钱是有一分花一分,一分不存。没有什么想买的东西,自然也没有必要存钱,这一行为自然在我眼里自然而然的变得可笑。在我看来,银行比老树上的枝条还要不可靠。前前后后也办了三四张银行卡,里边儿零零碎碎的存着点儿钱。这银行卡比战俘营还要战俘营。什么时候想起来了,里面的钱就被拿出来花掉。总是要花掉的。存不住的。

做江湖骗子的那段时间里存的钱是我一生存过最多的一次。虽然做那“工作”时,内心很挣扎,但钱拿的很安稳。这干的可都是伤天害理的事儿啊。但转念又一想,去他妈的天理吧,我都沦落到这么一个地步了,还要什么人性和天理呢?就算是饿死,病死在外头,让警察抓了去,蹲了局子,我也不回去。

我当时还能靠着一张略显青涩的少年面孔去行骗。我的优势也就在于此。那张年轻的脸,只要做些做作的表情,在鼻梁上加上一副蠢爆蠢透的眼镜,就是一副书生模样了。再换一身有模有样的行头,就能套上文化人的假面,哄骗他人了。人们对年轻的学者总是放松些戒备的,先是闲聊,等他们彻底放松警惕,就卖些身世悲惨,博些同情。博得同情后再借机兜售假药。那张脸一度成为我被拘留前延续我生命的工具。

可惜过岁月的打磨,它已经成了一张愁苦的,哀怨的脸。同那干瘪枯瘦的身体搭在一起,看起来就像一个长期使用可卡因且戒断并复吸多次的瘾君子。惆怅,又悲伤,又有什么是值得我去一搏的呢?买车买房吗?重考一份学历吗?找一份好工作吗?拥有更好的生活吗?不了,谢谢,我不需要了。我习惯了活着就好,得过且过的日子。我习惯想象自己年老时可能拥有的,无助的样子。我习惯了“忘记”和“铭记”自己的过去。

我早为自己想好了墓志铭。我不在乎未来会怎样。不在乎是谁来给我收尸。我只希望眼前的痛苦和麻木的当下能再安稳些。让廉价的欢愉,遮挡我的痛苦,让迷离的现在,掩饰我无想的未来。

痛苦,能激发人的仇恨和愤怒。仇恨和愤怒往往推动人走的更远。有情感,才能更有方向。仇恨和爱其实并不是对立的,它们是共生的,是相伴出现的。仇恨的推动力不比爱多多少,但却要更持久。仇恨会带来源源不断的痛苦,痛苦会带来源源不断的愤怒,愤怒会带来源源不断的动力。可有些时候这些情感又会中断。动力也会因此中断。仇恨反而让人颓败。

仇恨带来的痛苦终究会麻木,但不会消亡。我的恨和我的爱都无法推动我的身体的那一刻,我的灵魂也就被仇恨永久的灼烧,殴打着。他,每天都活在痛苦中,而我,却麻木了自己的心脏,不再去听他的哀嚎和苦叫。于是,我们分开了。

我们合不来。是的,我们合不来。

我和我的灵魂,合不来。

时间扫去灰尘弥漫的过往,一碗清粥烹煮昨日的夕阳。树木又生长了新一圈的年轮,花叶又褪了一层旧纹。只望,平安。天随人愿月盈满,今朝复又望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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