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嘈乱乱的大殿里,人群中夹杂着叽里呱啦的异国语言正交头接耳。说好的跟皇帝和亲的呢,现在反倒是王爷娶亲,这不妥妥的欺负人么,再者,这王爷何许人也?
殿中的无序令王爷感到有些不耐烦,难得开心那么一回真是立马就让人感到不安生。
他拉过我的手将我带在身边,搂着我的腰大步走上台阶,此时我还处在发懵的状态,还未回过神来就被王爷按坐在龙椅上与他坐在一起。
"安静!"漠瑜凌冷着脸,目光扫过台下的群臣来使,朝台下呵斥一声,其声穿透有力,大殿两列的禁卫一个个剑拔弩张,刀弓相对,架盾担枪。伏在大殿瓦上转飞镖的一个暗卫被吓一哆嗦,一个不留神飞镖从手里甩出来不偏不倚扎在两腿中间的房梁上,令暗卫一屁股往后摔了一屁墩,好险,差点断子绝孙了。暗卫踉跄起来拍灰不禁感慨道:钱难挣,屎难吃,主子难伺候。
殿中的吵闹声立马收起来变得鸦雀无声,谁也不想惹事,恰逢一阵风吹进来撩动两边悬着的纱帘,我回过神时看见台下这般滑稽的场面不禁有点想笑,这好比狗不听话满屋子乱吠被主人扇了一巴掌的样子。
王爷嗤笑一声,看向殿内众人,漫不经心道:
"本王希望诸位在长安城好好游玩,不要闹事。"
此话一出,在场不少使臣纷纷汗颜,中原的"皇帝"心情阴晴不定,纷纷朝王爷行跪拜大礼撇清被扣上闹事嫌疑的帽子。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现在王爷站在我这边,不妨先借他之口探一下中原王室大概的情况……顺眼望去,我能隐约地感觉到台下有各异的目光在注视着我,既有热烈的,也有让我感觉很不舒服的。仔细想想还是暂时先把这念头放一放,反正到时候婚礼请柬上也有宾客的宴请名单,什么人什么身份还不是手到擒来。
现场气氛有些僵,无人说话无人奏乐显得很尴尬,我实在是看不下去,立马换了一副对中原很好奇的面孔试图与王爷交谈,
"其实臣女一直对一事不明白,还请王爷解惑。"
快接话茬,快接啊,别盯着我啊大哥——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大约两秒。
"讲。"漠瑜凌淡淡一笑,深邃的眼眸看着秦环那双翠蓝色的眼睛。
台下的人见气氛没那么严肃才慢慢放开,不了解中原人情的个别异国使臣不停地轻拍胸脯顺气,呱啦哇啦地跟同伴吐槽东方的皇帝怎么一时一个样,坐在一旁懂波斯语的大臣对使臣鄙视了一番,同样用波斯语回敬使臣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怎料使臣还算聪明,以酒化偏见跟大臣友好地交流起来,大臣见状轻声抱歉,并以干杯回应。
"其实哪个是皇帝?……"我小心翼翼道。
"你左手边上站着的便是。"王爷微挑剑眉,嘴角含笑。
我听完有些惊讶,我可没见过哪个国王这么……卑微地站在王侯身边的,很像那种被架空实权的样子,看那些禁卫的表现,我更肯定中原的皇帝没有既没有政权也没有兵权,是个有名无实的傀儡。
"所以……我是嫁给王爷您,还是陛下?"
王爷看出了我的疑虑,搂着我腰的手紧了紧,伸手环过我的下颌,轻捏住我的下巴微微抬起,
"自然是本王。"
漠瑜凌心想好不容易重逢的人怎么可能让她再溜走。
"放轻松,今天既是和亲之日也是你我订婚的大喜日子,不用那么拘谨。"
他玩着我头上的翡翠流苏,目光柔和深沉,跟刚才呵斥大臣的模样判若两人,我感觉……他好像以前就认识我?就算这样,也不能改变此刻的现状啊……我只知道这和亲注定是满足不了朱雀国的饕餮之胃,要人要地,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有书论曰: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赂秦而力亏,破灭之道也……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然则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无厌,奉之弥繁,侵之愈急……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能否告知臣女婚期大概在何时举行?这样我好慢慢适应……"这样违心的谎言我实在是难以编得下去。
"自然可以,三日后。"王爷似笑非笑。
这地方现在这种氛围着实令人尴尬,但是吧又不得不装样子,我只好大着胆子轻抚漠瑜凌的脸庞,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我的表里不一他是否会察觉到……
漠瑜凌一把握住秦环纤细柔软的手,拇指轻轻捏住她的手腕,像是如获至宝那样将她拉至身边,抬眸注视,目光深邃。
“本王的安排,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那你们中原都有什么地方好玩的?”
我摘下一颗大宛国进贡的青色葡萄喂给他,装作对中原好奇又向往的样子,当然啊这一切都是我的违心之举。
漠瑜凌接过怀中的女人递过来的葡萄漫不经心地吃掉,语气淡淡:
“京城有最繁华热闹的集市,有最美艳动人的舞姬,有最美味可口的佳肴。” 然后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本王很期待三日后的婚礼。”我为王爷整理衣襟,而这种出于礼貌的行为反而被王爷看在眼里。
“臣女……同样期待。”我眼眸低垂,对他柔声细语,将心里的不情愿藏起来。
随后漠瑜凌伸手揉了揉秦环那头披散下来的长发,乌黑亮丽如丝绸般顺滑,墨发光滑柔软,还带着一股奇异的幽香,发尾雪白似鹤羽那般,与头发的深黑相互交错,头发边缘被宫灯照到,隐约地透出一点金色。
我双手紧握住漠瑜凌的手,我不喜欢别人摸我的头,这种其实是一种上位的人让对方表示臣服的行为。
“王爷还是不要揉臣女的头发了,”
我表现出乖顺的样子,垂下眼眸,朝他露出虚假的笑意,
“臣女是说发冠尖锐,会伤到王爷的手。”
漠瑜凌闻言,手顺着我的头发来到我的脸庞,正准备抚摸的时候便收回去了。
宫宴还在继续,舞姬们跳着舞蹈,水袖飞舞,身姿窈窕;贵族们品着美酒互相交谈,使臣们也一样。狠厉的目光不约而同四面八方地对着我方向虎视眈眈,我装作顺从的样子往摄政王怀里稍微靠了靠,任由他又搂又抱,借势寻找台下那个目光的来源。一位身着华丽凤袍的女人在跟一位贵族交谈,虽然贵族言行恭谨但脸上的表情有些不明所以,相反女人脸上的表情有些微的不自然,像是在通过跟他人交谈的方式表演自己的放松,我反而觉得更像是在遮遮掩掩什么,当然也没有当众戳穿,毕竟不确定是不是她,多留个心眼准没错的。
身着凤袍的女人眼睛往我这边瞟了一下,看到我的视线没有看着她时才将那位贵族打发走,缓缓端起酒樽给她的女儿满上,然而后面我并没有留意她们母女俩的对话。
“母后,你答应过我会让我嫁给表哥的,怎么说话不算话,哼。”安雅公主面色不太好,朝女人小声抱怨。
“雅儿别急,放心吧,那一纸婚约还在他那儿,再说了,这个月泉国公主就算真的嫁给了王爷那又怎么样?小国公主而已,嫁过来也是做妾室的。”
安雅公主听完母后的话依旧不高兴,甚至撇了撇嘴。
“那说好让我和表哥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母后你看他,那个胡姬就给表哥喂个葡萄倒杯酒,魂都好像被勾跑了,哼!”
“我的雅儿你怎么这样傻乎乎的呀?”
皇后轻轻顺了顺女儿的背,摆正了发簪,轻声安抚,
“她是从一个满是黄沙,民族未开化的野蛮人国家远嫁而来,论出身,论家世,论背景哪有雅儿尊贵?论教养论见识,她也比不上本宫的雅儿,你从小出身优渥举止优雅,活泼可爱又美丽动人,见过的山珍海味,奇珍异宝哪些不比她多?别忘了,你还有我,还有你国舅,你的那些殿下哥哥们还有世子公子们,她嫁了又如何?放心吧,这王妃定然是宝贝雅儿坐的。”
“可是他们又没凌哥哥厉害,在国子监念书又没凌哥哥勤快,君子六艺、琴棋书画,样样都没凌哥哥好,次次都夺不了魁首也就罢了,”安雅公主双手撑起下巴,唉声叹气,
“一个两个不是自负狂妄就是三大五粗,剩下都在装什么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他们那些滑稽搞笑的行为还不是学凌哥哥的,东施效颦,一群四不像。“
皇后刚想说什么又被女儿打断,
“最重要的还是母后您说的,嫁给凌哥哥,儿臣就可以当皇后,像您一样尊贵万千,受万人敬仰。“
安雅公主像泄了气的皮球那样唉声叹气。
“雅儿别怕,母后会让你母仪天下的,哪怕上刀山下火海。“
皇后的眼中多了几分微妙的情绪,不再言语,就这样静静地抱着宝贝女儿,满脸的疼爱。
“那雅儿相信母后,母后可要说话算话哦。”
安雅公主心情好了许多,像个开心果似的笑容灿烂,朝皇后伸出小指头。皇后毫不犹豫的钩住安雅的小指,轻轻晃了晃,
“母后不会让你受一丁点委屈的。”
皇后低头轻轻碰了碰女儿的额头,母亲温柔的呢喃和爱意为安雅织成了一件长期庇佑她不受深宫恶寒侵蚀的羽衣。
我望着这对母女亲密无间的互动,不知为何感到心里空荡荡的,好羡慕……我也想和母后这样无忧无虑……为什么我的母后不能像她那样爱我?哪怕从皇弟身上转移一分也好啊……
漠瑜凌目光深邃,嘴角含笑,那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指悄然轻轻挑起秦环的下颚,俯身凝视着她。
“臣女……可是让王爷……有不满意的地方?“
他的突然靠近令我呼吸一滞,眼睛不自觉张大,本能地想要后退却无处可退,这让我有些窘迫,这也太近了……而且他的脸……也长得太蛊惑人了吧?
秦环并未发觉自己的脸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却显得本来腮红不太明显的妆容更加立体,恰到好处,使她整张脸看起来更明艳动人。可她不知道的是,现在自身的这副模样在漠瑜凌眼里就是精灵一样的漂亮美人儿。
漠瑜凌轻笑一声,觉得眼前的人好生胆小,于是起了玩心想要逗逗对方,于是乎俯身凑近到秦环耳边,鼻息温热湿润又带着一丝丝热气拂过她的耳畔,暧昧不明:
“本王满意至极。”
“臣女……还不知道王爷的名字……只知您是朱雀国的摄政王。”
如果你真的是桃花树下的那个人的话,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吧。
对方浅浅笑了笑,意味深长,然后放下了手,闭眼思索了一下答道:
“本王名为漠瑜凌。”
我听完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这是那个稍有不悦就胡乱杀人的小皇子吗?他眼前这副模样让人看了只会觉得这是温和待人的君子嘛!老太监,你怎么骗我钱啊?我的黄金,我的玛瑙,那可是我拿来犒劳士兵用的,不——你跟他有私人恩怨,为什么要骗我的小钱钱——唉,真是扔钱进大海,听个响。
事已至此,开弓没有回头箭,已是没有回头路了。
“月泉国皇室的图案是铃兰花,在我们那象征圣洁和祝福,许多服饰里都会有它的影子。”
和亲联姻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我不能表现出任何不悦。
父王,我真是恨透了你,你个昏君,竟然听信那死蜥蜴的奸人谗言,甚至不惜以姐姐性命相逼将我派来联姻?枉我还为你征战沙场夺回国土,卸磨杀驴之举你不会得到附庸们的臣服!贪生怕死之辈如何统治国家?
内心伤心之余我还是将脖子上的用各种珍稀宝石经顶尖工匠之手制成的铃兰花项链解下,像夹着尾巴的狼那样,双手奉上:
“这是我母后留下的‘遗物’,母后说要我交给那个迎娶我的男子作为定情信物,这项链是绝世孤品,能买下无数个月泉王都。”
他接过项链,仔细打量一番,独具异域特色的雕刻手法,做工可谓巧夺天工,想不到西域能工巧匠的工艺水平竟然能跟中原不相上下,铃兰花上的翠鸟袖珍小巧,比指甲盖还小且不说还竟是宛如活物一般栩栩如生,色泽会随光变化,如此珍品,放眼京城那也是价值不菲的,果真有趣。
“愿朱雀与月泉和平长存。”
我端起酒樽敬了王爷一杯,将悲伤与迷茫,不甘和彷徨顺着这琼浆玉液哽咽着喉咙,硬生生咽进肚子里。
“本王同样期待。”举杯相碰,一饮而尽。
许久之后,宫宴结束。我向摄政王欠身行礼,准备上马车离开议政殿。
“公主留步。”
我转过身时他已快步前来,突然拉起我两手的手腕,低头轻声道:
“三日后本王会亲自来接你。”
“臣女静候王爷的来临。”
她露出了职业假笑,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松开手,转身离去。
玄凤阁,洛雨殿。回来一踏进门只感到浑身腰酸背痛,疲惫不堪地趴在桌子上,听着其他偏殿的那些异国公主们在庆祝自己落选的欢呼声、嫉妒声、还有一些少数对我献舞的表现的嘲讽和阴阳怪气,我还以为我对此无感呢。
“莱雅姐姐,你觉得那韶蝶如何?”
“害,肢体僵得很,也就裙子看着漂亮,谁不知道那是她打仗抢的?跟我们那边突然死老爹得爵位的领主一样,土里土气的。”
“羌殿下不可乱讲。”
“真是的莱雅姐姐你自己不也在笑么,哈哈……”
“我记得今日不知道是谁在城墙上对人家朱雀国皇子眉目传情,整个人都快贴上去了。”
公主们笑得更大声了。
“古塔莱雅,你!”
“本公主还没指名道姓,倒是有人不打自招了。”
“羌殿下,你费尽心思勾引人家王爷不成,来找我们撒气做什么?倒不如去问问月泉公主,哦不对,是准王妃怎么把人家轻松拿下的,哈哈哈哈……”
“就是呀没准还能讨个情人做做,就是委屈一下要跟在王妃屁股后面当小跟班咯~”
“听说了吗?中原的情人不叫情人,有名字的”
“那叫什么?”
“皇帝的情人叫妃,王爷和其他贵族的嘛叫小妾,跟婢女站一块儿的!”
“哈哈哈哈哈哈……”
“唉唉,人家中原的王爷,那老婆也不叫王妃呀”
“那叫什么?”众姑娘们围到古塔莱雅身边
“什么……中原这边春秋战国的时候那些个亲王的正妻也叫王后,后面为了尊礼制皇帝的正妻才叫皇后。”古塔莱雅像逗猫那样故意刺激了一下羌华鸩。
“那不都一样,跟在人家屁股后面,看人脸色的!哈哈哈哈哈……”好几位公主都笑得直不起腰。
围在古塔莱雅身边的其他公主们戏谑地看着羌华鸩放肆大笑,而她自己也是低头拉过头纱到面前遮掩自己忍不住的笑意。
羌华鸩一听如同融化的铁块一般脸都气红了,暴脾气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刚刚那些笑话过她的小国公主们每人赏了一巴掌,被打的公主不敢还手,没被打的瞬间闭嘴找借口离开,古塔莱雅白了一眼,悻悻地换个姿势躺在躺椅上,象征性拍了拍手掌:
“好了姑娘们,都挺晚了回去歇着吧。”
……
吵死了跟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碎嘴女人……正当我想出声吐槽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喉咙是哽咽的,脸上有水落在唇边,我舔了舔,咸的。为什么偏偏是我?哪有这样的,登基计划都快成功了,失地我都收复大半了然后告诉我要嫁给男人?还没得选……
我一边哭一边放任自己的思绪在脑中乱飞,一想到受益人是我的父王跟皇弟我就瞬间觉得很生气很愤怒,为什么坐在王座上的不是我?然而无处供我发泄,只能通过嚎啕大哭来宣泄情绪,去怒骂世道不公。
悲愤交加之余我却不知摄政王的轿子来到了玄凤阁前。漠瑜凌靠坐在轿子上双手捧腹,在殿外听着里面悲痛欲绝的哭声,眼底闪过一丝心疼,但转瞬即逝。
“殿下,要不要进去?”
“不必了,去太后那儿。”
黑暗中,一名月泉使臣衣着的人慢慢走到我身边,递过帕子到我面前:
“公主不要伤心了,或许以后还有机会,眼下活着才能卷土重来。“
我接过帕子擦拭自己的面庞,捂着脸调整情绪,仍旧泛着哭腔,
“霍洛斯特,你怎么过来的?“
“陛下对您和亲的事并不上心,连使臣名单也是看都不看一眼就盖了印,所以并没有发现臣。”
“我就知道……他从不关心我和姐姐的死活……教皇那边呢?”
“教皇这几天不知道从哪儿得到了长公主的画像,便跟陛下求亲了,臣也不知道陛下的意见如何,只知道安将军目前将长公主调去更隐蔽的军营了,不过也撑不了太久,毕竟教皇能越过陛下视察军队。”
我将帕子攥在手里,望着香炉飘出的袅袅青烟。
“安将军是汉人,平时就博览群书不贪图玩乐,以教皇的脑子就算下来查也不知道我姐在哪……对了,安将军知道我和亲的事么?”
“将军说,他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您回不来,他就会照您的意思先暂时扶植长公主迷惑陛下和教皇的视线,但将军说之后会先行重建帝国秩序再以卢昂帝国的名义将您强行带回来。”
“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父王发现了你们了吗?”
“陛下每日都沉迷在酒色中,计划正常。”
“我知道了……我不在的时间里叫刺客们都先听姐姐的,如果将军插手的话,就先听将军的。”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