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洛斯特退出了房间之外,我起身去到御花园中,漫步在清冷的月光下,拂过沉睡的花儿们,刚刚心中杂乱的情绪逐渐平复。
夜晚的一切是多么静谧,多么迷人啊,偏偏独我一人在此唱着音调悲凉的歌。风吹过草地,层层绿色的波浪重叠起,慢慢地像水粉画的颜料那样在月光中晕开,此时画中有个突兀的色块一路拨开草浪,远远地矗立在我的身后。
我往后动了一下耳朵听到动静,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将悲凉的神色收起,再一睁眼,收紧喉咙转过身抬眸敌视对方——
“魏远王,一早看见了本公主为何不上前来?躲在我身后鬼鬼祟祟不像你的君子作风。”
双方眼眸微眯,互相打量对方的动作,审视的目光相对,就看谁先动手。
谁知对方只对峙了几秒不到,反而失笑,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后立即恢复平静,缓缓上前来,我抬手架在胸前,他却用大拇指轻柔地在我眼角下擦了一下,我一下子感觉到眼泪擦干的凉意。
“若说本王只是恰好路过,不知公主信否?”遂顿了顿,继续道:
“罢了,我刚探望完母后想过来散心,却看到我的未婚妻在这儿独自垂泪哭泣,就过来看看你。”
那样温柔的语调像竖琴的和弦那样好听,又像塞壬的歌声那样蛊惑人心。我耳根子软,竟糊里糊涂地慢慢卸下防备。
“我只是太过想念疯癫的母后而已,多谢王爷关心,夜里寒凉,我先走了。”
这是我第几次说谎来着?呵,不记得了……反正也不差这次。他靠得很近,我有些尴尬和窘迫,于是垂眸将他脖子上系着的披风绳结稍稍收紧些,这个人可真是个人啊。
“那本王就不打扰公主休息了。”
男人低下头轻嗅了一下她的头发,轻声呢喃间将她的头发挽至耳后,眼神暗淡下去,目光逐渐冷下来,浅浅笑了笑。
“告辞。”
转身之时我就在想一个说要娶我的男人,却以灭国相逼,要和亲缓之,这样的人真的可信吗?
王爷突然开口叫住我:“等等,公主。”
停下脚步,微微侧头回眸:“讲。”
难道这么快就发现我说谎了?
漠瑜凌缓缓走到秦环面前,居高临下的姿态,微微俯视下来:“本王有些话想问问公主 。”
随后他意识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可能会让眼前人感到紧张,便换成目光温和的样子,姿态放低,双手轻轻放在她的肩膀上,眼底说不尽道不清的炽热那样强烈而克制。
他温热的鼻息一直徘徊在我耳侧,拂过脸庞,他的呼吸怎么这样躁乱?漠瑜凌垂下眼帘,深沉的嗓音萦绕耳畔,小心翼翼地试探开口道:
“你……觉得本王如何?”
平时本王本王地自称惯了,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在端架子?真是的怎么突然掉了链子……
“呵,以灭国相逼和亲,将西域当成狩猎场玩弄的人竟然还有脸问我?”
我冷笑了一声,眉毛挑了挑。脑子里突然冒了一计,假死出宫是常见的手段,只是需要特殊情况……那么得罪他就好了,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但眼下这是唯一能回去的手段。
“你效仿古代秦王向西域各国召集公主前来供你挑选,不然就成了你出兵的借口,不管和亲与否你都会将西域踏平,没有国家可以从你们的铁蹄下幸免,你草菅人命,视生命如玩物,你卑劣你下贱你狠毒,不但狂妄自大还极其自恋。”
我特意在说后半句话的时候将形容他的词汇故意一字一顿地重音念出来,对其抿唇冷笑。长得玉树临风是一回事,可惜是敌人。
漠瑜凌闻言,心中一丝诧异闪过,随即恢复平静,表情依旧淡然:
“哦?那公主可真是胸怀大义,但你在说话之前是否有考量过祸从口出的后果。”
漠瑜凌微微一笑,伸手挑起秦环下巴,月光照映着她的脸,像雪国的瓷娃娃那样白皙细腻,肌肤吹弹可破,他眼中隐隐透着丝丝邪气,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公主还真是勇敢无畏,不怕死。”
“总之,国在人在,若国不在,死又何惧!如果因我冲撞了王爷要赐死本公主的话,我接受。”成功了?
漠瑜凌看着眼前一介女子的眼神那样坚定不移,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欣赏,甚至觉得对方有些傻得可爱,满是杀之可惜,弃之遗憾的想法:
“好,既然公主一心求死,本王满足你。”
我一听立即面露欣喜之色,却看到对方脸上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从未有人听说自己要死了还那么开心的,
“来人。”我做好了被押去大牢的准备,结果听到他说的话让我猝不及防,
“送王妃上轿,摆驾玄凤阁,本王稍后回府。 ”
未等我把话说出口,对方又对我道:
“可是本王想把公主留在朱雀国。”他眸光幽深又那样清澈。
我感到十分失望,微张着唇,大脑一片空白,面对他的不按常规出牌的逻辑让我措手不及:
“这是何意?”
漠瑜凌酝酿了一下,决定说出自己的心意,轻声吐露:“因为我想得到公主。”
慢着这不对劲,我把我这些年所经历的伤心事都想过了一遍,首先我的确是第一反应有点开心?可能因为第一次获得了别人的表白?但是他是敌人啊醒醒!醒醒!
等我脑子转过来时,满脸的迷茫,又掉眼泪了——这下真的回不去了。
漠瑜凌没想到眼前的女人会是这样的反应,表面上平静如常实则内心感到心疼,抬手轻轻擦掉她眼角残留的泪水:
“送公主回宫。”
我就这样带着五味杂陈的心情离开,我闭起眼摇摇头不想再去想刚刚发生的事。
回到房间处,灭了灯芯,歇下来了。
王爷在轿子身后一路跟着,在玄凤阁的窗前停下,目光落在洛雨殿熄灭的烛火上,眼中的情绪晦暗不明,转身离开了。
漠瑜凌摇摇头,心想自己独自经历了那么多年的风雨怎么可能会因为区区几句气话就被激怒?只是没想到当初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因为此刻政治立场的不同而因此擦肩而过,虽然这不是她的错,可是这和自己预想的重逢怎么会是这般不堪?只是单纯地想把她留下,不再分离而已,仅仅只是这样。
但那又如何?一统西域的霸业绝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就此停下,哪怕最后她不喜欢自己也好,只要是想得到的东西不择手段也要得到。
“备马。”
“是,王爷。”
马蹄儿错落有致在路上漫步,漠瑜凌脑中满是以前自己还是魏远将军去国子监巡视时的回忆,那时候西域各国王子公主来中原交流,热闹非凡,而他也是在那时候认识秦环的,想不到三年过去了,对方竟想不起来两人认识过,到底是寒心了点。难道她许诺的那句“我们一定会再见的”要真的成一句空话吗……
不知不觉的,马到门前停下,魏远王府,一个空荡荡的家。跨过这道门槛,书房里还有一堆事要处理,奏书上只是阐述了南疆越族骚扰边境农田的事,正要执笔批文派遣军队巡逻时,奏书后面还跟着一本处理此事的议书,书文如下:
臣等认为南疆被越族骚扰边境已是常态,只需要加强门关巡逻便可解决,军队乃国梁,分割一部分便可带来不小的影响,若派军队下来有恐浪费人力物力,望陛下批准。
闭书合卷,朱砂笔写下驳回二字后,下一奏书也是议论南疆的事,只是多了个"臣附议",后面的奏书也是如此。魏远王再三思考,抽回第一本奏书,在"驳回"上划了两笔,改上"准奏",后附了一句:
拨白银二千两,雀方一贯,到南疆各县采买耕具、舂谷、稻粟各八千把、两万石,因地制量,缺漏上报,御史台、大理寺监,不得有误。
遂将几本奏书放到一边,挑灯夜战至亥时,方才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