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璃雪其实并不像表面那样清欲。
她喜欢新奇的事物，被困在这里的时间，神识总爱抽离仙体在外游荡——
花圣殿培育出一株新花种，传说能养人精魄，她曾见过这株仙草，是趁花翊不注意，偷偷观察，遗憾的是并不像外面传的那样邪门，只是一株不起眼的幼苗。
新晋仙子中的翘首，雷电尊者——庞尊，表面位列灵犀阁主，风光无限，其实私底下一直在忍受反噬的痛苦。这也是他觊觎光仙子的缘故，光的力量能缓和电荷超出自身承受的范畴。
人类不止一次的来过仙境，不过都不曾被曼多拉察觉。
曾与金王子同为战友的火燎耶，在金王子失去理智毁坏仙境，自此消失无影时，一同消失的还有这位大名鼎鼎的火之领主。同她一样，这位教主并不是无故失踪，至少在她看来，失去行动能力是因一道古老的阵法长久封印在火虹沙漠。
灵犀阁主艾珍，因无法消化完整源自人类世界巨大的情感能量，在某一时间会突然陷入沉睡，以此来逃避过多的情感对她的折磨。
梦公主——孟艺，最近似乎在筹备针对她的计划。
王族遗址花蕾神殿，近来有不属于这里的能量波动。
当然，她最感兴趣的，还是从未踏足过的人类世界。
眼下，属于那个世界的人正漂浮在前。
她突然很好奇，人类没有仙力，是怎么发展到现在地步？
“主人，这位就是冰公主。”
舒言点头，没有多余的废话，这点倒是与她的性情吻合。
冰璃雪施展法术，裹挟身形的寒冰寸寸碎裂，石室动荡，冰碎脱落，露出一角雪白的衣裙。
舒言摸向左眼的单片镜，时间法系流转于内，蕴含时间法则的齿轮此刻正在镜片后有规律地运转。
那只被时间熏陶后的神透之眼，随着视野焦距不断放大，准确捕捉到距离寒冰近在咫尺的箭矢。
寒冰瓦解的速度极快，几乎是在一瞬间。
好在有神透之眼作为缓冲，就好比蜘蛛感应，每一帧细节都清晰放大在眼前。在寒冰彻底碎裂的一帧，舒言施展出时间法术，成功在箭矢出“鞘”前将前者的时间轴暂停及时。
一个巨大的时盘凭空出现在身前，时针回转，箭矢的时间轴被拨回到还未出现的节点，时序混乱，未见一缕尘碎。
冰璃雪睁开眼，周身星碎流转，无风自起，将一头银发吹散，露出眉心的冰晶印记。
她倾身靠近，玉指点在舒言胸口，
“人类，为表诚意，我便赐你永生的存在。”
.
仙力绘成霜雪，在指尖凝结。
霜花悄绽，莲香萦绕。
.
眼前人类的神透之眼，作为契约精灵的花仙，低微仙力并不足以支撑神力承载。
玉指点在两瞳相间，薄霜凝结，寸寸而下。
.
经历先前独处，这位掌管远古三大自然之力的冰雪公主，对于她的性情，茉莉也有几分囫囵见解。
.
“这个人类我收下了。”
她听到那人这样说。
身旁伙伴目眦欲裂地指责，她突然意识到。
冰公主不会容忍人类，她们，不过是用糖衣哄骗来，用以权衡曼多拉的替死鬼。
筹码就是王默手中的玉如意。
“…走…快走……”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到不成样子。
“走？为什么，舒言还在她手上——”
王默突然噤声。
只见占据半座空间的冰雾，恰似晨时浓雾，水色一天的朦胧若无形的压迫，比直面的极端更具有遐想的恐惧。
“冰公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样的距离，不出一刻，漫天的冰雾就能将她们冻成冰塑，即便现在跑向出口，也躲不过被冰化的命运。
“玉如意交出来。”
空灵清冷的声音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际，伴随一声漫不经心的轻哼，“你们应该清楚，只要我想，玉如意随时可以出现在我手中。”
王默不敢擅作主张，眼神询问地看向在场三位仙子。
“女王的玉如意确实在我手里，但…给了你，又怎么能保证我们可以安然无恙地走出这里……”
“你是在和我谈条件吗？”
冰雪凛冽的气息以爆发式的寒波为开端，白雾漫过视线，强劲的风力伴随巨大的轰鸣声，像是影片结尾留有悬念的谜底，未知的恐惧在这一瞬包裹身心。
“冰公主，我知道你讨厌人类，可人类……并不是你认为的那样，至少……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在用心呵护自然。
自然早就了人类生存，同样的，自然也与人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至少现在，身为冰雪化身的冰公主，没有权利抹杀人类，抹杀人类所带来的，有关自然一切的蝴蝶效应。”
王默其实并不赞同这样的言论。
人类对自然的伤害她看在眼里，不论是新闻报道，还是日常生活接触到的不文明行为，人类对自然的轻视有目共睹，这番话所阐述的论点被推翻毋庸置疑。
就当是濒死前的挣扎，哪怕是歪曲事实，她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陨没在这场蓄谋已久的雪暴下。
“自然的害虫，口气倒不小。”冰璃雪哼笑一声，“一条臭虫，就算是成千上百，也还是臭虫。”
“你以为本公主会放在眼里？”
“你————”
王默又惊又怒。
她第一次碰见这么蛮横的仙子，以往来到仙境，就算是曼多拉也不见得如此做派。这般狂妄自大，怕是连传言最强战神的金王子都自愧不如。
“主人———”
承载爱意的仙力抵御身前，日渐衰弱的气息根本无法隔绝寒意渗透。
蕴含仙力的寒气一经入内，超出人体承受范围的寒意在圣级仙子作用下，就连仙躯都抵御困难，裸露的皮肤结霜冰蔓，整座石室宛若人间炼狱。
这就是圣级仙子的威压吗……
罗丽不再纠结，催使仙力运转。
一团火光对上漫天的雪色。
两股相对的力量交汇，后者虽占上乘，可那道被雪色漫淹的火光却能与由千年仙丹幻化而成的寒风抗衡，哪怕只有瞬息，也足以震撼。
冰璃雪恢复以往冷淡的面色，那双清傲的瞳眸若有所思。
.
是传承了他的法术，还是他的继承者？
.
“教训给够了，我也懒得与你们周旋。”
冰璃雪面无表情，玉手轻抬。
意动霜随，千古不绝的远古底蕴，轻易便破除了形同虚设的障眼法。
玉如意通体青透，由上古玉石雕琢，玉体自含灵气，在当今这个灵力稀薄的时代可谓难得一见。
“罗丽，多年不见，你如今倒是神气得很。”
她把玩着手中的如意，漫不经心，似乎只是一句随口的寒暄。
暴雪终歇，原本汹涌的冰雪柔和下来。
作为爱意仙子，罗丽对交际向来如鱼得水，可眼前这位脾性古怪的公主，她却始终看不破她的想法。
不过，经历险境，她也没有探究的欲望，更不想自讨没趣。
她向同伴睇了眼色，按照这位暂时的话语者意愿，正准备离开石室。
突然。
后背一凛，一股寒意瞬间裹挟身心。
他们的身体被冻作冰塑。
就像舒言一样。
身后，空灵的嗓音带着成熟女性特有的韵味，“冰雪会让你们安然无恙地离开这里。”
“就是不太自由 ”
冰雪似乎感知到了公主的意愿，漫天的雪色将几人的冰塑推到石室外。
那里是所有变成石塑的仙子，在镜空间唯一的承载地。
人多热闹，想来她们会喜欢。
.
冰痕世纪。
先是镜空间，再是仙境，冰雪会漫过每个角落，最后是人类。
她曾有过这个念头，在感知到仙力第一次衰弱。
人类不会节制，更不会悔改。
这是她在仙力一次次衰弱后得到的结论。
不过，即便是衰弱无数次，她依旧身为圣级大仙子，手握千年之力的冰雪主宰。
她的苏醒，使得沉寂已久的冰雪汹涌躁动，入坠冰窟的寒气早已侵袭仙境的每一个角落，想来曼多拉已经意识到了异样。
账自然是要算的。
冰璃雪翩然下落，足尖稳稳落在地面。
耳边似乎刮过不属于冰雪气息的风，风力温柔，像是一双手在发梢轻揉。
“妹妹。”
水清漓立在她的对立面，两两相望。
“好久不见。”
冰璃雪眼神复杂地摇头：“我们才见过，哥哥。”
“那是你的精神体，不算是你。”
“你说我们互不打扰，可是哥哥，你怎么就先违背了誓言。”她面目表情，“这是你对我的精神体说过的话。”
水清漓没有回答，自顾开口：“你不应该牵扯进这场无意义的赌约。”
“那你呢？”
“你加入了曼多拉的阵营，却在净水湖帮助了人类。
你应该知道曼多拉睚眦必报的手段。”
水清漓无所谓道：“她害你困在镜空间多年，我也早该找她算笔账。”
深不见底的瞳眸落在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妹妹身上，大海湛蓝的瞳色暗藏汹涌，潮汐过后的阴暗面各据两瞳，“辛灵和曼多拉是姐妹，未来总有言和的时候，现在站队任何一个人，将来都会受到她们同仇敌忾的反噬。”
“妹妹，别再赌气了，伤害人类不值得你耗费仙力，也没有意义。”
“少管我。”
“人类破坏生态，净水湖也受到影响。”冰璃雪不解，“你为什么这么护着人类？”
“你现在名义上是曼多拉的盟友，袒护人类就是与她作对……为什么？因为那个人类女孩？”
水清漓意识到自家妹妹生气的原因，声色下意识反应出他含笑的情绪，“你果然是在为这个生气。”
“你应该也觉察到了，她的契约仙子，王族唯一的公主，根本不像传言所说的天真烂漫。”
“她身上的谜团干系到王族覆灭至今未解的疑点。”
他没有忽略妹妹别扭的小动作，相伴长大，彼此熟悉到不用言语就能预判出对方下一步的动作。命运的红线将两个毫不相干的人牵连起来，以亲人的名义成为彼此最亲近的关系。
他不敢对妹妹生出别的心思，可在日复一日的煎熬，那份不可言说的禁忌愈渐成长。或许在彻底占据内心的那一刻，他才有勇气说出那个字眼。
“妹妹。”
他其实很喜欢这个称呼。
这是在妹妹日渐成长后，唯一独属于他的东西。
“昔日你因仙力衰弱，自此产生心结。”
“我们是兄妹，同源共生，有我水清漓在，你永远是高高在上的冰雪公主。
缺失的仙力，流水会代替冰雪。
冰水同源，你可以是水，我也可以是冰。”
石室寒冰皎皎如明月，清灵流光如蝶，萦绕于二人间。
男人鹤骨松姿，清瞳缱绻，如松如月。
“我们回去吧。”
“离开这里。”
冰璃雪盯着他，始终没有表态。
她的时间不多了，冰晶川满目疮痍，未来消融的速度只会愈渐加快，直到世间再无冰雪。
“哥哥。”她抬手探向男人的胸口，那里已经没有了仙丹的气息。
水清漓反握住她的手，似乎是怕吓到妹妹，他却不愿意松开，不断试探着这段禁忌的底线。
“在想什么？”他轻声开口。
“……没事，我们回去吧。”
水清漓又如何看不出妹妹的心事。
不过，他不是刨根问底的性格，妹妹既不愿，强求只会适得其反。
他轻揉着那头银白长发。
“好。”
.
安抚好冰璃雪的情绪，水清漓在冰晶川外布置了特殊的迷障。
妹妹……
流水感知到了王子的情绪，意动神随，眼前光景很快转到镜华宫殿。
.
曼多拉正为玉如意发愁。
没有玉如意，她虽不能操纵镜空间的视角，却能通过镜中神识感知到空间明显的异动。
她所了解到的情形已近尾声——冰公主苏醒，叶罗丽战士的冰塑被赶来的水王子化解，如今应该已经回到了人类世界。
如意落到冰公主手里，若要取回恐怕需费些功夫。
正想得出神，一条水龙凭空出现眼前，直冲面门。
曼多拉来不及反应，本能召唤出镜子，却被水龙灵巧躲过，极具攻击性的流水将她掷出几米远，后腰撞上宫殿红墙，疼得她眼冒金星。
看着眼前男人蓝发长耳的装束，她咬牙开口，“水王子———”
“这镜华宫来去自如，也难怪你的如意会落入人类手中。”
“你来做什么？为冰公主出气？”
曼多拉冷哼一声，“听说一向平静的净水湖被打搅了清净，怎么，你救下了那个人类？”
水清漓闪身来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后者此刻狼狈的模样。
闻言，他面无表情，“你一向最讨厌人类，会放任她们踏足仙境？”
“自然不会。”曼多拉起身，身上的疼痛一时难以缓解，她靠着墙体勉强平稳身形，“姐姐曾在仙境留下过密道，只有契约者有权进出。”
辛灵拥有仙境最强大的结界魔法，她所布下的封印，除了她自己无人可破。
这也是她与曼多拉抗衡的资本。
“既然与辛灵许下赌约，想必你也有了自我的决断。”
水清漓一改往日清冷矜贵的形象，那双湛蓝的瞳眸如同大海的阴暗面，内心深处极力压制的恶性在此刻展露无遗，“你想怎样统治人类世界我不管，但铲除人类，我想这是我们难得的共识。”
曼多拉意外地看着他。
她虽然与后者达成过短暂的盟友，可那也是在互不干涉的情况下。
如今他的宝贝妹妹醒来，他反而与她同仇敌忾。
她实在搞不懂这位王子的想法。
“净水湖遭受人类的污染，竟也能让你如此大动肝火……”
水清漓没有理会，流水可穿梭万物，他回身几步便消失在了镜华宫殿。
.
净水湖，他站在灵渊神殿前，感受其中蠢蠢欲动的至高神法。
他知道自己投靠曼多拉的做法不过是亡羊补牢，可是妹妹等不了了……
他方才借揉发的空档，本想试探后者如今的实力，好做打算，却不想竟虚空至此。
即便是将他整个献祭于冰雪，也填不满妹妹日渐衰弱的生命力。
水清漓失神的想，那双清瞳中隐藏的阴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填斥……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