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华宫殿，冰璃雪斜倚在正央位置，姿态慵懒，指尖有规律地一下下叩击扶柄，随着闷响频率的推进消耗着为数不多的耐心。

座下宝座通体金石，座身采用古典花纹雕琢，纹样龙姿，似乎早已预示雕刻者的野心。

冰璃雪停下叩击的动作，指尖凝滞在扶柄，寒气透过指缝一路蔓延，冰雪覆盖原有龙纹，在凝结的过程中开出莹透的霜，座下被视为至高权力的象征顷刻结冰——先是这里，再到仙境，冰雪会漫过每个角落，最后是人类。

她并不认为这样的想法属天方夜谭。

衰弱只是一时，生态轮回，亘古不变，作为曾经的三大自然能源，冰雪的存在势必再续辉煌。

似乎是受到明显的情绪波动，冷冽的气息漫过宫阙，朝着更远处的虚空弥漫扩散，风雪途经每寸角隅，幼芽初苞的灵气凝结成霜，就像人类欣欣向荣的短暂，冰痕世纪，一切悲剧才不会如期预演。

墨竹轩，颜爵端起新沏的茶，突如其来的风掠过竹林，发出簌簌的回响，竹叶交错，斑驳的影痕在地面拖曳走向。

盏中清茶漾起涟漪，那双竖瞳凝滞一瞬，鎏金异瞳与那对狐耳昭示血统，他笑了一下，将另一盏茶隔空引到对案的位置。

他又不是小气，早已备好的茶向来无人问津，叫他好等。

雷霆轩，庞尊站在落地窗前，两指间的酒柄在漆黑的环境下尤为醒目，杯中红酒醒的十分可观，他却没有要喝的意思。

眼前飘过一片雪花，他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净水湖底，水清漓站在玲珑宫前，失神抬首。

花海潮，金属囚笼隐在如织帷幔后，漫园花卉染上雪色。

花翊捂住心口，灵心被锁的束缚让她不便施展仙力，她无奈望向天穹，唯盼心头的不安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梦境国度，被床帘遮挡的身形一动不动，梦魇法杖镇守在这片区域。

“灵犀阁……冰璃雪……”

冰璃雪失去耐心地起身，手中如意显形。

在曼多拉火急火燎的赶来，看到的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玉器在眼前化作齑粉。

“冰公主——”

冰璃雪自然不会错过出气的机会。

玉指在虚空轻点，冰凌以迅雷不及掩耳，在曼多拉反应过来之前形成两面夹击的局势。

前后冰凌袭来，她即便有心抵御，也必有一面受敌。

此前重创的后腰经历寒冰侵蚀，难以缓和的疼痛让她支撑不住跌倒，玉冠滑落，被一双富含冰雪属性的鞋面踩在脚下。

“人类几番踏足仙境，曼多拉，你还真是没用。”

冰璃雪俯下身，玉指擒住曼多拉的下巴，迫使她抬头，“那几个叛徒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你自信的女王身份，倒不如她们偶然捡的路边玩具。”

视线相对，她眯起眉眼，“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仙境第一战神，他要是恢复记忆，你猜他会选择哪边？”

金离瞳化作玩偶现身人类世界的事，她也是在那日的净水湖得知。

彼时她透过神识，除了看见哥哥与那个人类女孩不清不楚，在他们身后，罗丽与那个铁皮娃娃的一举一动同样在她的视线内。

属于第一战神的气息，即便是易容换形也不易忽视。

罗丽作为契约精灵，仙力在契约结成的一刻，同比输送到契约者的体内，这也是人类为什么会在变身后拥有法力的原因。

她的仙力衰弱到与常人无异，自然察觉不到那股霸道的气息。

可作为圣级仙子的哥哥，以及拥有冰雪之力的自己，对于这股气息即便有所察觉，虽不能做出什么，但也足够了。

至于为什么会猜到是曼多拉的作为，仙境有病的仙子一共就这么几个，其中当属她最是活跃。

而现如今，作为无法拒绝的筹码，即便只知道这条情报，也足够挟持左右。

“人类的确可恨，但你也实在蠢得可怜。”

曼多拉此刻也反应过来，脸色难看。

她一开始无非是想让金离瞳吃些苦头，可事已至此，再悔也无济于事。

“我很欣慰你能想通，人类罪无可恕，我们才是最亲近的人。”

“我们？”冰璃雪嗤笑，“我不过是列举出你做过的蠢事，免得你妄自尊大，统治人类世界不成，反倒将仙境搭进去。”

她松开手，“不过有一点你说的对，人类罪无可恕，我倒是由衷希望你能彻底踏平人类世界。”

直到冰璃雪的身形彻底消失，曼多拉才从地上站起，神情阴鸷。

她不顾上被羞辱的痛恨，比起微不足道的尊严，她更在乎金离瞳会不会恢复记忆。

她运转仙力，通过镜子，向外传递指令。

玉如意已毁，行动虽有不便，但也没有过多的损失。

镜面倒映出一个女孩的模样。

“……这是什么？”

曼多拉勾起唇角，目光落在镜面。

女孩的胸口，极致阴暗的心脏隐匿在层叠皮脂下。

“你想不想拥有王默那样的娃娃？”

冰晶川入目及是水天一色的素白，白雪皑皑，银装素裹。

仙境没有时间概念，更没有冬暖夏凉的常识，元素仙灵本就是自然的化身，春昼夏夜仅在一念之间。

冰晶宫，冰极白熊乖巧低首，见主人没有动作，主动将脑袋凑过去，讨好似的蹭蹭。

冰璃雪被它的模样逗笑，指腹轻轻摩挲它的眉眼，在移开的位置落下一片荧痕，那是灵魂体的特征。

她有些出神，指尖从眉眼滑过后脑，又从脖颈延深到背脊，她心不在焉地描摹，似乎是在重绘这具形体原本的样貌。

冰极白熊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第一次遇见它，那时的它已经岌岌可危，骨瘦嶙峋，即便这样，在看到她时依旧展现出温顺的一面。

假如一切都没有发生，她现在依旧会对人类世界产生兴趣，她期待见到那里与仙境截然不同的街道，闻那里的风，看那里的天，而不是在每个夜里梦魇惊醒，在凄白的月色下凝视日渐透明的手心。

她和冰极白熊都是人类轻视生态的牺牲品，可命不该绝，她能强行保下白熊的神识，让它以另一种方式存活，也一定有办法扭转既定消失的命格。

冰极白熊轻声呜咽，似乎是怕吵到沉思的主人，又怕主人溺毙在回忆，它不敢发出过大的动静，一声小心翼翼的呼唤倾诉担忧。

一根白玉指节戳上它的脑袋，冰极白熊眨眼，下一瞬便透过指缝对上主人含笑的眉眼。

“陪你玩过了，现在也该休息了吧。”

冰极白熊对外界有种近似痴迷的探索欲，冰璃雪也是最近才发现，可由花息还灵术强行塑身的元神尚且不稳，过多的活动只会不利修养。

突变的氛围让冰极白熊本就不聪明的目光呆滞一瞬，它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假装听不懂地垂下脑袋，庞大身躯被刻意蜷缩躲藏，可不论如何逃避，那团白影始终避无可避地显眼醒目。

“装死也没用。”冰璃雪冷笑一声，在冰极白熊绝望的呜咽声中强制收回神识。

冰极白熊属寒，作为契约神兽，冰雪化身的形体更有利于元神稳固。

不过，每次将它放出来都要麻烦收回，她无奈叹息，也许只有在冰晶川，她才能露出松弛的一面。

冰晶川外设有冰系阵眼，又有水清漓的迷阵加持，即便在一开始就察觉出不属于这里的气息，两相阵法也足以令来者棘手一段时间。

雷电尊者——庞尊。

冰璃雪回忆起对方的名字，有关这位新晋阁主的记忆寥寥无几。

她回身踮足，轻巧落在冰梯上。

与此同时，外泄的雷电发出炸耳的轰鸣，雷声由远及近。

冰璃雪懒洋洋地靠在冰座上，对此毫不意外。

她的仙力正在衰弱，阵眼自然也是同样的走向，即便有迷阵干扰，最多拖延出额外时间，根本达不到拦截的程度。

不过，她虽实力不胜从前，不代表能容忍陌生气息闯入领地。

冰门应声碎裂，漫天残冰折射出七彩虹光，来人逆光而来，看不清面容，那头银灰短发便显得张扬无比，雄性荷尔蒙在皮质外衣的衬托下展露无遗。

在那双皮靴踏进的瞬间，一根冰凌径直袭面。

男人大摇大摆，手中雷蛇电鞭残余紫雷转瞬即逝。在法器消散前，他漫不经心地看着距面门只差几厘的冰凌，那张自昼光中走出的脸上不显慌乱，相反，他痞里痞气的扯动唇角，露出一抹同样痞气的笑。

寒气近在咫尺，随时都有可能没入面门，他歪头，与冰凌擦肩而过。

“多年不见，你的脾气还是一如从前。”

庞尊无所谓地笑，“不过这样也好，免得受人欺负。”

“也对，你现在应该不记得我了。”

冰璃雪没有理会他亲昵的口吻，仙境想要套近乎的仙子向来不在少数，她掌世间冰雪，至纯粹的仙力从来都是争相拉拢的对象。

“不知雷电尊者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庞尊恍若未闻，随意变出一把椅子，抬腿坐下，“你这冰晶宫还是这样冷清。”

午后总是令人生困，冰璃雪懒得同他周璇，不耐烦地掀起眼皮，“听说你加入了灵犀阁，成为新一届灵犀阁主？”

“作为新生能源的翘首，你不去自己的洞府修炼，反而跑到冰晶川，想必也不是为了在这里与我闲谈吧。”

她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垂眸淡淡，“听说光仙子恢复素白形态，消失在了仙境。”

庞尊面色如常，甚至扯动唇角，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哼，她想必已经随辛灵去往人类世界，要是在仙境，我怎么可能感受不到她的气息……”

“她处心积虑摆脱我，可我们注定是最亲近的人。”

冰璃雪上挑几分眉色，依旧是一副兴致恹恹的模样，“想不到雷电尊者还有如此性情的一面。”

“不。”庞尊放下交叠的双腿，“她的光之力与我的雷霆之力契合到不可思议的完美——”

紫雷稍纵，他起身站立，高大的身形在虚空中化作玄雷，伴随惊雷落地的炸裂声响，他俯下身，两手撑在王座两侧，以一种环绕的亲密姿势，安静地注视那双日思夜想的深瞳。

“冰公主——”他拉长语调，眸中的复杂演变成另一种更为难懂的情绪。

冰璃雪讨厌任何气息近身，冰雪姣姣如明月，本不该经尘世染指，是以，她斜倚王座，对庞尊冒犯的举止没有什么反应，那双清如皎月的瞳眸一如散漫————

也不是完全没有反应。

她撩起眼皮，“看来你这段时间尝尽了反噬的苦头，没有光之力作为过渡，难为你还有心思跑来冰晶川，只是冰雪寒凉，想来和光的和煦无法比拟。”

“其实不是只有光才能缓解反噬的痛苦。”庞尊暧昧地笑，“冰也一样可以。”

言归正传，他似乎终于有了提起正题的正经，“曼多拉一心想统治人类世界，仙境绝大多数的仙子都曾贡献过自己的仙力，到现在却依旧反响平平，反倒是辛灵，如今在人类世界可谓风生水起。”

“既然曼多拉不中用，倒不如我们自己出手。”

他靠近冰璃雪，几乎要碰到后者的鼻尖，“同受人类迫害，我们早该亲近些……”

冰凌骤现，拉开两人的距离。

“曼多拉的确蠢笨，不过你也不是明智之举。”

冰璃雪勾起一抹笑，“既然要征服人类世界，自然是为加冕封王————不过很可惜，我并没有分享这一切的兴趣。”

“冰雪会成为新一代主宰。”

她抬起手，纤细的指节点在男人俯身的胸口，周遭寒气迅速在指腹下凝结，在心口的位置蔓延围冰。

意料之外，庞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反而含笑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指节用力，冰雪凛冽的气息将男人向外推去。

“雷电尊者，请回吧。”

庞尊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视线落在高台上那抹清如灵蝶的身形，极具侵略性的眼神早已暴露内心至深的渴求。

“冰雪主宰，雷霆自当追随，新旧能源从来都是一家人……”

“此言差矣。”

一道男声打断，声色懒散，尾音上挑不失方寸。

竹柏清香弥漫虚空，流光凝华，写有墨迹的折扇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一对狐耳无风自动，鎏金竖瞳，刘海的桃紫色挑染彰显性情，一袭彩衣在西幻风格的仙境恰似一缕清泉，古风古韵的特性不难猜出来者的身份。

“大庭广众之下谈及忌讳———”男人一摇折扇，漫不经心的笑，扇后狐瞳无声眯起，不容冒犯的威压倾泄而出，“胖胖，你也太不把我这个司仪放在眼里。”

“少啰嗦。”庞尊咬牙切齿，“滚回你的墨竹轩，少在这里碍眼。”

“别那么凶吗———”颜爵慢吞吞摇着折扇，侧动身形，挡回那道在他看来视为亵渎的目光，不动声色。

四目相对，他挑衅地勾起唇畔。

“今日怎么没去找光仙子，反倒跑来冰晶宫？”

“少在这里阴阳怪气。”庞尊冷笑一声，“身为司仪，不在你的灵犀阁好好守着，跑来这里干什么？”

“冰公主曾是灵犀阁的成员，身为司仪，一日为我灵犀成员，终身受我庇护。”颜爵合上折扇，声色依旧懒散，“不过，即便阿冰不曾加入灵犀阁，小生也日夜挂念。”

回眸，他邀功似的朝身后眨眼道：“阿冰，你说是吗？”

“哼。”庞尊不爽，“人类对书法的淘汰，早就令你的仙力大不如前。”

他逼近几步，居高临下，“冰公主有我一人足够，你一个被淘汰的老古董，就不必在人前班门弄斧，趁早滚回墨竹轩。”

“毕竟，我们是自小的玩伴，知根知底，比起旁人，自然是更心意相通。”

“倒不如问问阿冰的意思。”扇面展开，只露出一双狡黠的狐瞳。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阿冰，即便是水王子。

如他所想，冰璃雪撑着脑袋，面对两人言语争锋的较量意兴阑珊。

铺天盖地的冰雪席卷而来，眼前漫上雪色，待风雪平息，身形已来到殿外。

复原的冰门在眼前合拢，发出令人心颤的摩擦声。

颜爵习以为常地摇动扇面，倒是庞尊气的不轻。

“臭狐狸，你给我等着！”

闻言，颜爵合扇敲上他的发顶，“没大没小。”

两人吵闹的对话隔绝在外，冰璃雪如释重负。

午后正是休憩的好时间，也不知道冰极白熊有没有被影响到。

哄睡它总是要费很大的功夫。

冰璃雪走下冰梯，朝卧室的方向慢吞吞地挪动。

得找个机会教训一下那两个没有礼貌的自大鬼，有了————

仙境没有季节之分，任何事物都能依靠仙力维系表面的生命力———譬如路边侍弄的花草，一旦触碰，方才惊觉是云烟鬼祟。

与此同时，回到住所的两人做出常用的举止。

喝酒、描摹。

就在触碰到爱物的瞬间，藏匿多时的冰雪将两人的手臂冻结成冰。

颜爵：……

庞尊：……

远在冰晶川的冰璃雪心情大好，破天荒地陪冰极白熊多玩了半个时辰。

冰丝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