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朝堂的效率不必质疑。
知韫拟好大体框架,嬴政与丞相九卿填补细节,而后在廷议时征集众臣意见作最后完善,立马付诸行动。
如今刚过岁首,依照秦人的高效,大约等到明年岁首,秦王就可以领着王室宗亲、文武百官在英灵阁祭祀。
天命在秦,非幸,数也。
不过知韫目前没工夫去感慨什么天命不天命的,她给自己放完小假之后,刚回章台殿,就忙碌了起来。
倒也不算是因为她爹。
虽然嬴政已经给女儿定下了好几个师、傅,但也只是定下而已,教还是他自己教,就算是讲学,也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生怕把自家那茁壮成长中的花骨朵儿给累坏了。
与其说是老师,更贴切的说法,是秦王拉拔到女儿身后的支持者。
有了这层师徒名分在,别说他们投向其他公子后人家会不会接纳且信任,就算得到了利益捆绑之下的信任……
你一个秦王亲自指给栎阳公主的人,背弃了她投向旁人,这不仅是对栎阳公主的背叛,更是往秦王的脸上抽啊。
他还没死呢!
岂能容得臣下欺凌爱女?!
对此,作为秦王近臣的蒙毅和李斯还好,毕竟他俩和秦王与栎阳公主父女俩都很亲近,至于两位退休的前相国……
文信侯表示很满意。
虽然以后怎么样暂且还不知道,起码他又重新踏上赛道了。
这条路他熟啊!
当年陪着先庄襄王归秦,他们君臣二人已经扶持着走过一回。
沉醉于掌权的美妙中多年的前任相国在五十多岁的年纪,终于重新找回了年轻时与先庄襄王一起创业闯荡时的初心,摩拳擦掌,励志于焕发事业第二春。
当然,搞事业归搞事业,也不能忘了经常与栎阳殿下交流,虽然他不能日日入宫,但不是能写信吗?
纲成君表示很淦。
作为一个以狡兔死、良狗烹来点明应侯范雎使其功成身退的多智之士,蔡泽深谙“月满则亏”的道理,当了昭襄王几个月的相国就辞去相位,只留居秦国、偶尔献计。
这样的为人处世,他当然不乐意掺和进嬴秦王室的争斗之中。
他只想享着富贵养老啊!
但纲成君的抗拒在见到与秦王一道上门拜访的栎阳公主时消散。
她懂他。
不仅仅是在纵横一道上,还在他最引以为傲的经济学上。
从平粜法到常平仓的宏观调控、物价平衡,从都江堰到郑国渠的以水代兵、因势利导,从屯田爵到工师爵的耕战拆解、爵位改革……
她竟然真的懂他!
年纪大了、含饴弄孙后被小辈的愚钝给气到的纲成君与栎阳公主一番考校与交谈后,立时升起爱才之心。
别管这是不是秦王提前教的,就算是,不到四岁的小公主能够理解,就已经是值得悉心雕琢的美玉良材。
当然,作为四朝老臣,纲成君也是教导过秦王一些时日的。
秦王能不能教,他不知道吗?
当然,为君王者,本就不必处处精通,只需要在臣下提出方案后能够准确判断它于国于君有利与否即可。
纲成君看得很开很通透。
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年老之时,想要一个能继承衣钵的弟子。
栎阳殿下还那么懂事可爱,还甜甜地叫他阿翁……
于是,纲成君现在最大的烦恼就是,秦王请了他当栎阳殿下的老师,但又没给他倾囊相授的时间,弄得他不得不与自家亲亲弟子每日以书信答疑解惑、交流感情。
一封两封三四封。
五天六天七八天。
日常用小短手拿笔写着复杂的秦篆,给亲亲老师和大才们鸿雁传书的栎阳公主没多久的功夫就急眼了。
这不是欺负小孩吗?!
“阿父!”
栎阳殿下放下笔,气势汹汹地走到秦王身边,往他怀里一挤,伸出手,委屈巴巴仰头,“儿的手都疼了。”
嬴政:“……”
他微微蹙眉,放下手中的折子,握着女儿的手仔细看了看。
白净的手上沾染了点点墨痕,握笔的手指指腹微微泛红。
“谁教你每日写信?”
秦王拿起案上素绢帕子替她擦拭干净,轻轻揉捏,没好气道,“我不叫你与他们常见,你倒是会阳奉阴违。”
嚣张地在他眼皮子底下写信,送信的章邯的腿都要遛细了!
“那……那也是有事呀!”
栎阳殿下委委屈屈地掰着手指头细数,“吕师在改建咸阳学宫,蔡师准备著书立学,相里师领着墨家在研究曲辕犁和耧车等新式农具,二位陈师带着农家在研究代田法与堆肥等增产之法,桩桩件件都是正经事!”
秦王冷笑,“没有你就不行?”
“那倒不至于。”
知韫谦虚道,“但他们都是我的老师呀,老师和弟子交流,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嬴政一梗。
他气道,“既然你什么都想好了,那还来寻寡人作甚?”
“我手疼呀!”
栎阳殿下委屈中带着几分理直气壮,“阿父,你哄哄我呀!”
小姑娘噘着嘴,一双清亮澄澈的杏眸眼巴巴地望着他,嬴政一下子就心软了,再多的气也转瞬间烟消云散。
“下次不许这样了。”
他把女儿抱在怀里,垂着眼眸,轻轻揉着她的指腹与掌心。
“我教你写字,不是让你每日与人书信伤了手的。你不是总嫌弃秦篆繁复难写?我会安排人去简化字体。”
化繁为简之事,他原本还不着急,但现在想想,早些也无妨。
“阿父真好~”
栎阳殿下眼睛亮晶晶的,甜甜撒娇,“就知道阿父最心疼我了。”
她伸手捧着嬴政的手,仰着小脸,小声道,“我只是手太嫩了,歇一歇就好,还是阿父更辛苦一些。”
虽然纸在秦国上下已经推广使用,中枢奏事亦广泛使用纸质奏折,各类卷宗存档也慢慢开始重新抄录,但边境军队和各郡县却还没有彻底将竹简取代。
无它,不想浪费。
因此,嬴政的桌案上,还是有一些笨重的竹简存在的。
“我无碍。”
嬴政对女儿的关心十分受用,温声道,“空白竹简再多,也快要用尽了,奏折轻便,批阅起来并不费事。”
“怎么会无碍呢?积少成多,一点点累加起来,就很累了呀。”
小姑娘轻轻哼了哼,“阿父心疼我,我也心疼阿父呀!累了就说嘛,我总是陪着阿父的。”
死犟。
现在还好些,从前算是竹简的时候,忙碌起来手都抬不起来。
软乎乎的小孩窝在怀里,小大人似的嘀嘀咕咕个不停。
嬴政眉眼舒缓,心下熨帖。
抚养一只幼崽虽然操心了些,但还是很有满足感和幸福感的。
“阿父!”
栎阳殿下仰头唤了一声,眸光灵动明亮,泛着明媚笑意。
“嗯?”
嬴政应了声,“作甚?”
小姑娘做贼似的左右看了看,扶着他的手臂、踩着他的腿站起来,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阿父,你什么时候能与我撒娇呀?”
她眨巴眨巴眼,笑嘻嘻道,“换我来哄阿父,好不好嘛?”
嬴政:“……”
他虚虚握了握手,突然觉得有些痒,蠢蠢欲动地想要揍人。
“嬴姮。”
秦王难得叫了女儿的大名,匪夷所思地问,“你为何总有本事,让寡人在最动容的时候想要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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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枝暮知知:因为皮一下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