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如此啊?!”
天色犹自蒙蒙亮,从充足睡眠中醒来的知韫趴在榻上,两眼呆滞,整个人都散发着浓浓的欲哭无泪的气息。
不行了,太丢人了。
只要一想到那沐浴到一半就睡过去的糗事,太子殿下就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手段,恨不得删除所有人的记忆。
“殿下?”
想来是听见殿内的动静,侍奉在外的宫女们轻声唤了一声。
知韫装作没听见。
被子往上一拉就把整个人都裹了进去,试图在被窝里伪装鹌鹑。
然而很遗憾,她失败了。
——因为她饿了。
她是昨天的早午饭都是在路上吃的,只随便填了下肚子而已,下午抵达咸阳,又直接来了甘泉宫,然后又……
咳,她晚饭还没吃呢。
这都第二天了,与其说是睡饱了醒的,不如说是被饿醒的。
于是太子殿下躲在被窝里蛄蛹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饥饿感战胜了羞耻感,选择爬起来勇敢面对她的黑历史。
“何蘩?”
她披衣起身,坐在床沿以指梳理头发,又对着外面唤了一声。
“殿下。”
何蘩迅速带着人进来,有捧着热水帕子的,也有捧着熏过香的衣物的,未过多久,又有一队人捧着膳食进来。
“昨日王上本想着唤醒殿下用过晚膳再睡,只是见殿下睡得沉,便也舍不得打扰,只吩咐我等时刻准备着。”
都困成这样了,强行把人叫起来吃饭,估计也吃不下多少。
“嗯。”
知韫端了碗小米粥,搭着清鲜小菜吃着,含糊地应了一声。
“阿父还在甘泉宫么?”
以秦王的工作狂属性,鲜少有缺席廷议的时候,也不知道这个曾相依为命却又背叛他的母亲能不能成为例外。
“王上尚未起驾回章台。”
何蘩微顿,又道,“臣昨日询问蒙上卿,王上亦未有罢廷议之举,只在忙完朝政之后,前来甘泉探望太后。”
“那就是等会儿走。”
知韫先是慢腾腾地点了点头,而后顿住,探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估算了下时辰,大惊失色,“不会是在等我一起去廷议吧?”
若干年前,秦国廷议的时间是定在卯时初,廷议后正好赶在辰时用朝食。
但自秦王册立太子后,就让她每日在廷议上旁听学习,于年幼的孩子来说,这个时间就显得稍微有些早了,故而在商议后,顺理成章地改成了先用朝食、再行廷议。
甘泉宫与章台宫同处于渭水之南,相隔并不算远,就算等她一起,时间上也完全来得及。
就是吧……
她昨天才回到咸阳,她爹难道不应该先给她放几天假吗?
……算了。
她的旧账略有点多,翻都翻不完,还是不要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招惹她爹的注意力了。
(╥﹏╥)
不过秦王虽然自己是个工作狂,但对于他的掌上明珠,显然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今日的廷议取消了。
左右手上的事情还没急切到一天都耽搁不了,他也就没有费时费力地特意传诏让三公九卿们都跑到甘泉宫来。
——有要紧事再喊来开小会。
因此,等知韫用过早膳,瞅着天色,晃晃悠悠去找嬴政的时候,正好遇上他在晨练。
知韫:“……”
哦豁,真是巧了。
眼见着她爹手中长剑一转就冲她而来,知韫反应十分迅速地从卫士腰间抽了柄剑迎上去,被迫参与到晨练中。
讨厌的阿父。
吃饱喝足,并不想动弹呢。
“不错。”
考校了一番女儿的剑术之后,嬴政满意地收剑入鞘,“有进步,看来你外边也没偷懒。”
“我哪儿可能偷懒嘛!”
就她这辈子的情况,习武可不止是强身健体,在关键时候可是能保命的。
知韫将手中的剑递回给卫士,又接过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抱怨道,“我过来前刚沐浴过呢,都怪阿父。”
虽然说身上也没出太多汗,但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她还是比较愿意过得讲究一点的。
“怎么?”
嬴政睨她一眼,嘲笑道,“怕自个儿又在沐浴的时候睡过去?”
“……阿父!”
被亲爹拿着黑历史贴脸开大的太子殿下迅速红温,羞恼道,“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嘛,咱们别提好不好?”
她走在边上,嘀咕个不休。
“我难道不要面子的吗?这样的糗事,阿父阿母知道也就算了,万一传出去,那我……”
她忽而停住脚步,止声。
“怎么?”
嬴政回眸看她,不解询问。
“阿父。”
知韫肃着脸,眸光警惕地看着角落的史官,小声问道,“我的这点糗事,应该不会被记载到史书里面去吧?”
就跟她爹的破圈名梗“将军虽病,独忍弃寡人乎”、“无且爱我”、“秦王绕柱走”一样,经典咏流传。
——不要这么对她啊!
“史官落笔,寸字寸金,哪来的笔墨记载你这点琐事?”
嬴政随口回了一句,甚是惊奇地看了眼他家这个从小到大都不怎么消停的崽,纳闷道,“难道你小时候不知道我身边有史官随侍么?”
小时候不怕,现在又怕了?
“知道自然是知道的。”
知韫挠挠头,“但是不一样啊!我小时候一直跟阿父在一起,假若我被记下了,那阿父也一定有份,咱俩一起被记,后人大概率只会记在阿父身上,但现在就剩我一人了呀。”
就算她小时候再“闹腾”,但以她爹的神奇体质,估计也能帮她背锅来着。
天下秦王皆嬴政嘛!
虽然她以后是秦皇,但没关系,她爹也是秦皇,还是秦始皇,对于不太熟悉历史的人而言,他的存在感更高。
嬴政:“……”
他仔细琢磨了一下她话中的意思,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
“你的意思是……”
他幽幽道,“你做下的事情,却让寡人来给你背锅?”
太子殿下抬头望天。
咳,那什么……
作为秦国的最后一位秦王、秦朝的第一位秦皇,这是她亲爱的阿父必须经历的考验呢!
(允悲.jpg/比心.jpg)
“你给寡人等着!”
秦王见此,短促地冷笑一声,对着自家崽警告了一句,随即也将目光放到的史官身上。
——他拒绝替她背锅。
别的事情也就算了,若是连这种糗事也按在他头上,那他就算是进了骊山陵,也得爬出来把这帮人统统杀了!
史官:“……”
日常待在角落里奋笔疾书的史官骤然被秦王和太子如此关注,不禁身体一僵。
“史家据事直书。”
他先是郑重申明了一下史家的原则,而后才在秦王与太子炯炯的目光中悄悄透露,“王上与殿下对太后孝心可鉴,当为后世之表率。”
——只记录了太子的孝顺。
虽然说史家讲究“直书其事”的实证精神,但有些无关紧要又不利于主君威严的,那自然是要一笔带过的。
史书以叙事为工、以简要为美。
又不是“崔杼弑其君”这样的关乎原则的大事,他实在不必将自己活成太子的黑粉模样。
秦王与太子面色缓和。
“史书本该求真。”
既然黑历史没记上去,知韫就很愿意效仿一下李二凤陛下。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可以明得失。若无史家据事直书、秉笔直言,后来人怕是就要失却这面宝镜了。”
史官:“……!!!”
他眼睛锃亮,满是激动地望着太子殿下,就像望着高悬天际却洒下清光的皎皎明月。
太子殿下矜持微笑。
——快记!
这个可以有!
果然,在给自己经营名声这方面,还是抄二凤来得更爽一点。
嬴政:“……”
他看了眼满脸写着“得遇明主”四个大字的史官,再瞥一眼努力矜持却仍流露出几分小得意的他崽,开始思考——
他是不是也应该保护好自己的名声?
现在开始,还来得及么?
“蒙毅?”
趁着太子殿下回去沐浴更衣还没回来的空档,秦王慢悠悠用着早膳,又若无其事地询问,“寡人记得,你平日里也有记载太子的言行?”
蒙上卿老实回答:“正是。”
其实蒙毅原本是没有记录的,毕竟他是秦王的近臣,主要的工作是辅佐秦王处理日常政务,而非当一个史官。
只是许多年前,秦王从太子的母亲郑王后处拿来了绘有年幼太子的画,觉得这样用笔墨将她幼时的模样记述下来,也是件很不错的事情,于是便让蒙毅也跟着记录。
与史官的平铺直叙相较,更啰里啰嗦,也更显脉脉温情。
嬴政偶尔也会翻阅。
真奇妙。
有些事情,似乎已经遗留在回忆里,但看着这些文字,又能清晰地从脑海中浮现出来。
就似乎,成了永恒的存在。
嬴政很感谢那时的决定。
每当他崽出去浪的时候,就会让蒙毅拿来给他看看,然后等他崽回来了,再让蒙毅去将她在外的经历都细细问来、填补进去。
不过这事儿没让他崽知道。
——秦王也是要面子的。
“据事直书。”
他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暗示道,“巨细无遗,务必不能漏下一点一滴,知道么?”
蒙毅:“……”
他憋住笑意,“臣明白。”
“甚善。”
秦王满意颔首,又提醒道,“藏得仔细些,莫让她知道。”
毕竟,黑历史扎堆呢。
*
春枝暮政哥:寡人有一样要瞒着崽带到骊山陵里的东西(祖龙得意甩尾巴.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