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负刍迟迟未降。
父女俩也不着急,一路悠哉游哉地游山玩水,当二人抵达陈郢的时候,寿春城破、楚地尽降的消息终于传来。
出乎意料,降的不是负刍。
是屈景昭。
伤亡惨重的屈景昭。
在寿春被围之后,王翦一边传信请示嬴政,一边让秦卒将大量的劝降信以箭矢射入寿春城中,这本是动摇军心的惯用手法,王翦也没指望能有多大的效果。
负刍也确实不想降。
他在被围的数日之后,遣使入王翦大帐,表示愿意献出寿春以西的全部土地给秦国,请求秦王看在秦楚两国世代联姻的份上,允许以藩臣的身份降秦以保全祭祀。
这还用得着说?
寿春以西本来就已经被秦军占领,用得着楚国来降?真要是有诚意,怎么不将寿春以东、以南、以北献出来?
都不必派人去请示秦王的,王翦就知道他绝对不会答应。
若是秦国肯接受诸国降为藩臣,那当年的韩、魏早就降了,还用得着他们派兵去打吗?
真当打仗不花钱?!
不过出于为臣的慎重和本分,王翦还是飞鹰传书去请示了嬴政,得到否定的回复后,才打发了负刍的使者。
然后,负刍就没消息了。
王翦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是关乎国家存亡和未来待遇的大事,多进行几番争吵和拉扯也是应有之义。
外有秦国大军围城,内有出身纵横家的秦使的嘴,再加上寿春城中到现在也不算一条心,拉扯不了几个回合。
都到这一步了,楚王负刍不肯降,屈景昭也会请他降的。
事实也是如此。
屈景昭三氏眼见着楚国大势已去,就准备趁着局面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之前,收拾收拾跟秦国谈判以讨要一个好一点的降臣待遇。
反正他们又不是楚王室,只要以礼相待,那他们这群良禽自然能择秦国这根佳木而栖。
正好,景氏的景骐被俘,可以作为他们与秦对话的代言人。
还在纠结的负刍:“……”
他这个楚王还在“投降让江山”和“战死失社稷”中摇摆,正纠结着是名声重要还是小命重要,你们这帮人竟然就准备越过他投降了?!
负刍大怒!
他能弑兄上位,又杀李太后和春申君并灭其族,性情中原就带着点暴虐,只是被贪生的心思压住了而已。近来本就因亡国的压力而脾气急躁,又听了身边的楚国死忠的添油加醋,骨子里的狠厉又被激了出来。
若非尔等三氏各自为政、分王室与寡人之权柄,不肯全心全意地助他抗秦,他与楚国又如何会到如此之地步?
想降秦?
做梦!
于是负刍以商议是否降秦为由召见以屈景昭三氏为首的群臣,意欲在他们毫无防备地入宫议事之时举起屠刀。
屈景昭:“……”
竖子!
汝以为宫中没有我们的人吗?
也不看看汝的王宫禁卫之中,有多少是他们三氏的子弟!
一个想杀,一个要反杀。
以负刍为首的王室死忠和屈景昭三氏在寿春城中展开激战,直把还逗留在客邸之中的秦使给看得摸不着头脑。
ber,这玩的是哪出啊?
虽然摸不着头脑,但秦使还是十分麻溜地给城外的王翦飞鸽传书,又冒着被乱兵刀了的生命危险,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屈景昭的子弟,直接就打开了寿春城门。
自此,楚国灭亡。
因为武艺不错所以还活着的在负刍耳边嘀嘀咕咕的死忠:“……”
天塌了!
他真的不是这个意思啊!
他只是想坚定楚王抗秦的心思,没让和屈景昭自相残杀啊!
一定要相信他啊!
他真的不是秦国的间谍啊!
(暴风雨哭泣.jpg)
“这位楚王负刍,竟然这么有血性的吗?”
听到消息的知韫惊呆了,头一回没有直呼其名,而是在他的名讳前加上“楚王”二字。
比崇祯强。
崇祯也就是把儿子送走后杀了妃子和女儿最后自杀而已,这位竟然敢在城破亡国之前提着刀跟屈景昭三氏互砍!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失敬.jpg)
太子殿下肃然起敬长达三息,又好奇地问,“他死了没?”
没被屈景昭剁成臊子吧?
“不知。”
嬴政其实也有些惊讶,回道,“虽说郦食其反应快,王翦入城也快,但毕竟城中一片混乱,镇压也需时间,寻到负刍时已然重伤濒死,尚且不知能否熬过来。”
屈景昭开城门投降,当然要迅速入城,但镇压乱战的速度么……
只能说尽力,尽力哈。
“只是……”
嬴政神色微妙,“据王翦说,寻到负刍时他正躲藏得极好,连熟悉寿春的屈景昭子弟都寻了许久,照这般看来,他似乎并没有那么置生死于度外,所以……”
他侧眸看向知韫。
“谁知道呢?”
知韫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只随口应了一句,随后才发现自家亲爹正盯着自己。
“???”
她迟疑了一下,试探着询问,“阿父不会以为是我干的吧?”
“王翦的信中说,负刍身边有一名撺掇他的心腹,被景氏的子弟抓住后乱刀砍死了。”
嬴政神色淡淡,“很像你的行事风格。”
从攻赵时的斩红蛇起义,再到灭燕时的刑徒作乱,显然,她非常喜欢挑动、放大敌国内部的矛盾,让他们自相残杀,而后趁着混乱清洗掉她不喜欢的贵族。
知韫:“……”
一口黑锅从天而降。
“这次真不是。”
她无比诚恳地给出十分有说服力的论据,“我从来不会瞒着阿父,若果真是我,在派人之前定会给阿父报备。”
ber,这是谁在冤枉她?!
“不可能是我啊!”
她皱着眉,嘟囔着给自己分辨,“如果是我派的人,那我绝不可能让他被乱刀砍死啊!”
“我知道。”
嬴政当然知道她不会瞒着他私底下搞小动作,只是提醒,“有燕、赵之先例在,会这般猜测的人怕是不会少。”
知韫:“……”
可恶!
孤被坏人给做局了啊!
“怎么个事儿啊?”
太子殿下急眼了,“他究竟是怎么想的?我这小胳膊小腿的可背不动这么厚重的黑锅!”
真是她干的也就算了,反正虱子多了不怕痒,可不能让她背锅啊,回头搞成了刻板印象,那黑锅不得咔咔来?
“负刍这家伙吃错药了?”
她合理地揣测,“说不定用了什么药,一时热血上头就开干了,结果被砍了一刀就冷静下来,知道惜命了?”
“药?”
嬴政挑眉,“什么药有这样的效果?”
“那可多了去了!”
精通药理的太子殿下扬了扬眉,兴致勃勃地准备给秦王科普。
“比如啊……”
忽而,她脸上的笑顿住。
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下,又回忆了一下,她脱口而出,“负刍这家伙竟然还真敢用?!”
她想起来了!
几年前,秦国正专心攻伐三晋,秦楚之间的关系尚算友好,芈夫人作为楚国嫁来的公主,自然也与母国有来往。
既然有来往,总会有礼物。
所以……
“我当时在学调香来着。”
知韫眨眨眼,“跟阿父说过的嘛,我调了一味香放到礼物堆里去的。其实用的都是名贵香料,作为熏香也对身体有益,就是有一点点副作用,在心情烦躁的时候,容易放大负面情绪。”
她略心虚,“本来是为阿父调的,结果调岔了,又不想浪费,就废物利用地塞进去了。”
那谁知道他还真敢用啊?
都过去这么久了,竟然还没用完,看样子用得还挺珍惜?
坏了。
这还真是她的锅。
嬴政:“……”
他抿了抿唇,对上自家女儿那清澈无辜的杏眸,淡定道,“此事与你无关,你也是一片好心,是他无福消受。”
什么叫放大负面情绪?
只有心志不坚的人,才会受外物之影响,他自己废物罢了。
“阿父,你真好~”
太子殿下感动坏了,装模作样地捻着兰花指,拭了拭不存在一滴泪的眼角,哽咽道,“儿此身,终于分明了。”
嬴政:“……”
他唇角微抽,略无奈地抚额,“别作怪,正常说话。”
“哦。”
知韫一秒正经。
于是父女俩针对楚地的相关事宜进行交流,大致都商量妥当后,知韫才问,“楚地既定,阿父打算何时攻齐?”
“你有想法?”
嬴政随口道,“说来听听?”
“我能有什么想法啊?”
知韫支着下巴,笑嘻嘻道,“大秦一统天下之势已成,齐地一隅可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只是呢,正因为它掀不起风浪,我才想问,阿父做好一统天下的准备了吗?”
“何意?”
嬴政没好气地睨她一眼,“有话就直说,藏着掖着作甚?”
“我哪有嘛。”
她无辜地眨眨眼,又正色道,“我的意思,黎庶在乱世和在太平时对君王的期望是不一样的,大秦一统天下后,就要从攻伐转向治理,缓刑罚、薄赋敛势在必行。再者……”
她微顿,又道,“有敌人的时候,我大秦君臣同心、为一统天下而努力,没了敌人,可就未必还能如此了。”
统治阶层的腐朽堕落,其实就一句话——我打了一辈子的仗,难道还不能享受享受么?
一享受,就完蛋了。
“知道了。”
他颔首,漫不经心道,“该来的总会来,要干的也总要干,早些开始,还能多些时间。也省的拖拖拉拉,最后还要你来收尾。”
嬴政从来不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人,也从不惧任何挑战。
他如今正值壮年,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若是想干的事情没干完,反倒给她留下烂摊子,那他的面子往哪搁?
“那好吧。”
知韫也不觉得意外,只是托着下巴,笑吟吟道,“那我就提前恭喜阿父,从秦国的王,成为天下的王。”
秦王矜持微笑。
秦王政二十二年,灭楚,定江南地,降越君,置会稽郡。
秦王政二十三年,齐王建与其相后胜发兵守西界、不通秦。春二月,王贲率军自燕地南下,齐王建不战而降。
自此,天下归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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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枝暮正文还有一章,反正多的少的都团吧团吧塞到最后一章里面,然后就开始天幕番外,八月的更新会恢复正常的频率。然后有想点梗的就在这个段评里说,话本番茄我都会看,但不保证一定会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