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忽而响起了乐声。
也不知是什么乐器奏的,似乎是琴,听着却又有些不像。
只是这曲儿实在好听。
欢快而激昂。
听在耳中,脑海中竟不自觉地有鲜活的画面徐徐铺展开,那是袅袅升起的炊烟,是翻滚如浪的金色麦穗。
是心之所向的太平与丰收。
黑白雪花终于散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田野,被黄土铺就的平整小径分割成四四方方的农田,一条条沟渠纵横其间,潺潺流水将其润泽得越发肥沃。
三三两两的农人手中拿着不曾见过的农具躬耕于田野之中,将它一点点染上希望的绿色。
绿色越来越浓,又变成金色。
璀璨的金色麦浪一望无垠,饱满的麦穗低垂,收割麦子的农人脸上的满足笑意,诉说着这是一个丰收的季节。
越过田野,是淡灰色的干道,瞧着就结实,纵然有人驾着摞着重物的驴车走过,也压不上车辙、扬不起尘土。
沿着干道继续走,便到了村落,一座座小院坐落在道路两侧,大多都是砖瓦建的,偶尔才能见几间黄泥修成的。
跟着一个归家的农人踏入小院,便见庭院里种着的一株桃树,只是如今并非花季果期,既见不到粉嫩的桃花,也吃不到甜美多汁的桃子。
女主人从屋里出来,与农人笑着说了几句,又匆匆忙忙地去了庭院的角落,那里养着几只母鸡,她摸了两颗鸡蛋,又随手在屋前采了颗葵菜,带着笑回了屋里,在煤炉上架着的小锅里煮了锅热腾腾的葵菜鸡蛋汤。
“人之初,性本善……”
“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
两个六七岁的孩童背着书袋蹦蹦跳跳地回家,趴在屋檐下的小黄狗摇着尾巴迎上去,亲昵地蹭着小主人的腿脚。
日落月升,天黑天亮。
孩童们早早地起床,拿上两个窝窝,就背着小书袋出了门。
人烟渐盛,屋舍愈密。
有起得早的年迈老人在悬挂着“芷阳县第七敬老院”的庭院里散步,也有年幼的孩童手里捧着一摞摞写着字的纸从悬挂着“芷阳县第十一济幼院”的院子里跑向人流如织的街巷。
“老师安好。”
孩童们继续往前走,便到了一座颇雅致的院子,门口悬挂着“芷阳县第五小学”的匾额,匾额前也站着两个作夫子打扮的中年男女,往来的孩童见了,都十分尊敬地止步,拱手作揖。
越来越多的孩童踏入学校,向广场汇聚,整齐列队。约摸卯时六刻,学校的夫子们也都来了广场,神色肃穆。
“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强则国强……”
一队着玄衣的小少年踏着昂扬的乐声,护送一面玄鸟旗帜到广场前的旗杆之前,孩童们亦随之高歌,目送玄鸟旗升至最高点,随风舒展。
视角渐渐拉远。
越过高山,越过流水,越过平整的大道,来到了咸阳。
“嘭——”
沉冷如墨的天际忽而有缤纷的烟花绽放,氤氲笼罩万堆霞,灿烂争开十段锦,穿过绚烂的烟花,可见灯火通明的咸阳城,千千万万的秦人们正欢呼着高喊——
“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就仿佛是按下了暂停键。
方才因秦末乱世而骚乱惶恐的人们都安静下来,仰着头,贪婪而欣羡地看着这番太平之景,眼睛也不舍得眨。
这是哪里呢?
是未来的大秦吗?
现在和刚才,生与死,究竟哪一个才是属于他们的未来呢?
分不清,实在是分不清。
但各个时空,天下的黎庶,无不盼望着这才是他们的未来。
无他,实在太过美好。
“有教无类,善!”
孔子满是赞叹地看着天幕,“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此大秦真可谓是大同之世矣。”
儒、道、农、墨……诸子百家的大贤们无一不为之惊叹。
黎庶的眼睛几乎黏在天幕上。
看着那饱满丰收的麦穗农田,看着那砖砌瓦盖的屋舍,看着那自家小院里养着的鸡鸭猫狗,看着那归家之后就能吃上的热汤热饭,看着那寒冷冬日亦能保暖的厚实衣物,看着那教孩子们读书认字的学校……
这是梦吗?
就算是梦,也是美梦。
“是芷阳?”
芷阳县,有身处农田中的汉子激动又无措地抿了抿唇,粗糙的大手在身上擦了擦,手心里冒出温热的汗渍。
“是芷阳!”
他慌忙转头看向妻子,希望从她口中得到肯定的答复。
“咱们以后,是不是就能过上天上的芷阳那样的好日子了?”
女人唇畔嗫嚅,却也不敢说出那个她心中同样期盼的回答。
但秦君们就很敢想了。
“这是大秦!”
刚被大秦二世而亡的恐怖结局给气到心口发疼、脑瓜嗡嗡的秦君们立时就活过来了。
“这才是寡人的大秦啊!”
嬴稷拍着桌子,生龙活虎地大手一挥,“刚刚那个胡亥肯定是上天搞错了,现在这个大秦才是寡人的大秦呐!”
他就说嘛!
他们嬴秦先祖筚路蓝缕地创业,历代秦君接力了五百年才在秦王政的手中得以一统天下,怎么可能说亡就亡?
政儿既能创下如此伟业,这等雄主,如何会栽倒在继承人上?
一定是刚才的打开方式错了。
秦君们立时神清气爽,不约而同地挥开围在身边的重臣与太医,继续满心期盼地看天幕。
泰山顶上,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绷着的心神终于能放松下来。
看着那一闪而过的水泥路、水渠、各种各样的新式农具和煤炉子、羊毛衣物,以及天幕给了重点特写的敬老院、济幼院和学校,文武重臣们立马就对号入座了。
没错了。
这个大秦才是他们的大秦。
太好了!
一定是殿下未早逝,他们的命保住了,他们的家族也保住了。
(喜极而泣.jpg)
“看吧?”
知韫忙牵了牵嬴政的衣袖,见他的神色也缓和下来,才笑吟吟道,“咱们的大秦才不可能二世而亡呢,方才的那个都不是咱们的结局,绝不可能发生的。”
“不许说那四个字。”
皇帝陛下可听不得什么“二世而亡”的,不高兴地叮嘱了一句,又着重强调道,“反正你以后都老实待在咸阳。”
嬴政现在回想起她从前那浪得飞起的架势都有些后怕,是再不敢将她给放出去了,非得放在眼皮子底下不可。
文武重臣们默默点头。
知韫:“……”
“好嘛好嘛~”
顶着自家亲爹和文武重臣们那如出一辙的目光,太子殿下摸了摸鼻子,到底没有反驳。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么,让老父亲和重臣们安心、让天下黎庶安心才是重中之重。
“不过吧……”
她砸吧砸吧嘴,小声道,“阿父,我就说秦二世不好听吧?你看,有了胡亥这家伙,实在是太不吉利了呢!”
嬴政:“……”
皇帝陛下血压骤升,咬着牙道,“该死的胡亥,朕要杀了他!”
他的大秦!
李斯:“……”
瞧着皇帝陛下那恨得咬牙切齿的模样,李廷尉腿都软了。
“咱们先下山再说吧。”
知韫连忙安慰自家老父亲,又看向李斯,“李师不必惊慌,大秦必不以未有之事问罪。”
——假的。
就算不以未来之事问罪,难道还不能找出点其他的罪行来?
比如胡亥,比如赵高,已然上了嬴政的黑名单,必死无疑。
李斯么……
人才来着,在知韫出手保的情况,嬴政也不会非要弄死他。
“多谢陛下,多谢殿下。”
见太子依旧称自己为“李师”,皇帝陛下虽然目光冷厉却也不曾出声,李斯悬到嗓子眼的心立马就安稳下来。
有太子在,他的命保住了。
只要继续全力辅佐皇帝和太子,他和他的家族便不会有事。
李斯俯首而拜,感激涕零。
下山的速度很快,一行人刚到泰山脚下,就见到了目光炯炯的秦军和安静如鸡的齐鲁儒生。
前一个二世而亡、拖着大家一起陪葬的未来太过可怕,后一个太平之世的未来太过符合儒家心中的大同世界,以至于最爱叽叽歪歪的齐鲁儒生也都沉默了下来。
虽然但是,如果能选择后一个的话,大秦还是别亡了吧?
一路安安静静地回到了临淄王宫,刚准备紧急会议,画面定格的天幕终于又有了变化。
[来了来了!]
[我的天,刚刚怎么回事?]
[信号连接错误了吗?]
[老师,我们大秦怎么二世而亡了呀?我都退出去好几次了,点进来还是那个胡亥,老师,我们大秦是不是被资本做局了啊(大哭.jpg]
[不懂就问,胡亥是谁啊?]
[政哥之后继位的明明是姮姐,千古秦两帝的含金量懂不懂啊?]
[刚刚千度了一下,胡亥是政哥第十八子、姮姐的弟弟,可是他在秦历三年就夭折了啊,怎么把大秦弄亡啊?]
[搞笑!政哥怎么可能不到五十就驾崩了?他可是禅位给姮姐之后还活了二十多年的人,姮姐也是禅位给执妹后还活了十二年的人,怎么把他们俩都给弄死了啊?(崩溃.jpg]
[我的始皇!我的大帝!陛下,我们都被做局了啊(大哭.jpg]
乌泱泱一大片白色弹幕飞快得刷过,虽然不明白自个儿为什么能看懂这不认识的字体,各方时空的人还是屏息凝神地需要一探究竟。
“所以,政儿的太子果然不是那个在上郡被矫诏赐死的扶苏?”
嬴驷抓住关键词,猜测道,“胡亥在秦历三年就夭折了?也就是说,政儿所在的世界,也能看到天幕的存在,故而提前诛杀这个孽障,又保住了早逝的太子?”
“想来应是如此。”
张仪也是这般猜测的,“假使姮殿下才是始皇帝陛下精心培养的继承人,或许正因她的意外早逝,才使得始皇帝陛下悲痛之下有碍寿数,大秦也因继承人不妥而亡。”
储君乃是国本。
皇帝在暮年的时候骤然失了精心培养的太子,文武重臣失去了他们信服的少主,于大秦的动荡轻易不可估量。
又是在那样的时候……
方才还不明白皇帝身边的心腹重臣为何在他驾崩之后矫诏扶立二世,眼下却也能够理解他的心境与行事逻辑了。
那位被放到上郡、被矫诏赐死的长公子扶苏,不仅不合皇帝的心意,也不合重臣的心意。
皇帝为了嬴秦的江山传承,不得不退而求次地选择了长子,而重臣则为了自己的利益,选择背叛皇帝的心意。
至于什么长公子为何不带领上郡的长城军团南下打回咸阳……
别闹。
大秦的军队是秦王/皇帝的军队,没有皇帝的诏书与兵符,别说带着大军打回咸阳,能调动百人就算他有本事。
怎么?
长城军是蒙家军吗?还是说,长城军是他扶苏的私人军队?
始皇帝若是连控制军队都做不到,他还谈什么一统天下!
扶苏要是有这个本事,皇帝就不会把他放到上郡,要么早早就被立为太子、精心培养,要么一早就被弄死了。
“也是造化弄人。”
张仪叹惜,“想来那李斯也不曾想到,他的一念之差不仅断送了自己与家族的性命,也将大秦给拖入深渊。”
“该杀。”
嬴驷冷笑,“为一己之私而叛主,祸及大秦,留他性命有何用?”
亡的可是他嬴秦的天下!
“大帝?”
嬴驷又高兴了,“想来方才那说话的女子就是姮儿了,千古秦两帝,不仅政儿争气,姮儿这孩子也争气!”
张仪微笑。
能以公主之身,令始皇帝陛下撇开一众公子、立她为嗣,在个人能力上绝对出挑至极。
性别弱势,只能拼能力不是?
但秦君们显然无所谓。
虽然对始皇帝以女儿为嗣有点惊讶,但这位可是尊号“大帝”的出息孩子,除开天帝,上一位被尊为大帝的君主,还是太昊伏羲氏呢!
这不甩胡亥八条街?
“原是如此。”
嬴渠梁恍然大悟,“难怪那胡亥连公主也要杀个干净,若在他前头有一位贵为储君的姐姐,如此行事也不奇怪。”
明白了。
秦君们立马想明白了。
那些令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现在都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唯有始皇帝陛下陷入沉思。
嬴姮?
他有这个女儿吗?
*
春枝暮秦王们:明白了,寡人都想明白了!/始皇帝政:朕不明白。怎么办?朕好像没有这个女儿呢……
春枝暮只有政哥受伤的世界达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