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兀自沉默。
哪怕天幕谈起他的死讯,谈起他死后重臣矫诏、子女皆亡、江山颠覆,他也只静静听着。
怒吗?
自然是怒的。
恨吗?
他怎能不恨!
他九岁归秦、十三岁为王,自那时起,这秦国的基业就成了他扛在肩上的责任,二十余年来呕心沥血,好不容易带领着秦国一统天下,现在却告诉他,他前脚刚死,后脚大秦就亡了?
哈哈,他的大秦亡了!
始皇心头恨得在滴血,险些控制不住自心底而生的暴虐,将这些胆敢祸乱他的大秦江山之人统统杀个干净。
可他不能。
天下本就人心未定,越是这样的危急关头,他就越要冷静。
不能慌,不能乱。
不能行差踏错哪怕一星半点。
那个在未来亡了大秦的二世皇帝胡亥如今尚只是个还算得君父宠爱的公子,自是没有资格随侍君侧、前来封禅。
赵高、李斯正面色煞白地跪伏在地,连请罪也不敢,唯一随侍的长公子扶苏同样面色苍白,神色中不乏惶恐。
而余下的重臣呢?
有神色惊疑的,有惶然无措的,有对李斯与赵高怒目而视的,也有担忧地望着他的。
“蒙毅。”
始皇的目光缓缓从众人身上扫过,触及他的眸光,众人无不俯首,他沉默几息,忽而问道,“朕仿佛听见,秦历三年,胡亥夭折?”
“正是。”
蒙毅心领神会,恭谨回道,“方才从咸阳传来的消息,公子胡亥不慎感染风寒,不治而亡,还请陛下节哀。”
众臣亦道,“陛下节哀。”
“葬了吧。”
始皇神色冷漠,只轻飘飘地下了决断,“赵高,看顾胡亥不利致使其夭折,拖下去,五马分尸,夷三族。”
“陛下!”
赵高猛地抬头,刚想要求饶,却被秦锐士给堵住了嘴,轻轻松松镇压住他的反抗,三两下就将人给拖了下去。
殿中跪着的,便只余李斯。
“李、斯。”
始皇缓缓垂眸,看着这个在他活着的时候忠心耿耿、却在他死后立马就背叛的心腹爱臣。
“臣有罪!”
李斯老泪纵横,伏地痛哭,“陛下,臣罪该万死啊!”
他没有想过要害了大秦的。
大秦不仅是始皇帝的毕生心血,也是他李斯的毕生心血,他又如何会想让大秦就此覆灭?
他只是,他只是……
只是放不下权欲之心,只是与长公子政见不合,只是……
一念之差!
竟是酿成如此大错!
“看天幕吧。”
始皇没有说如何处置李斯,也没有看一眼扶苏,只是将眸光投向天幕,“天下人心未定,六国余孽亡秦之心不死,虽朕的大秦未能……”
他顿了顿,才道,“另一个大秦想来得以传承下去,诸卿且观天幕,看她是如何做的。”
“唯。”
文武重臣俯首应是。
不得不说,见始皇帝并未被江山覆灭、断子绝孙的噩耗击垮,文武重臣们无不松一口气。
他们的前程、家族的未来都已与大秦绑定,自然只有期盼着大秦越来越好的,难道还能盼着大秦灭亡,连带着他们的荣华富贵、身家性命也都如河水东流不复回吗?
还就不信了!
始皇帝仍在,他们仍在,当年尚能诛灭六国,如今难道就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秦亡了?
呵,绝不可能!
短短一瞬,自大秦一统天下后便颇有些志得意满的浮躁之风烟消云散,文武重臣们又沉下心来,如当年一般。
不过……
嬴姮殿下呢?
作为跟随始皇多年的老臣,他有几个女儿、女儿又叫什么名儿,他们还能不清楚?
扒拉一圈也没找到嬴姮殿下在哪里,众臣不由得看向始皇。
陛下,要不,您现生一个?
与其在您那一群看着就不咋地的公子公主里矮个子拔高个,不如您努努力,将已经证明是明君的嬴姮殿下生出来。
您放心,虽然咱们这个大秦,您还有个七八年就驾崩了,但在另一个大秦,您可是在禅位给嬴姮殿下后还活了二十多年的,由此可见,您定然能将殿下养育成人。
哪怕真不能呢,您也放心,咱们定全心全意地辅佐殿下。
所以……
陛下,咱把殿下生出来吧?
始皇:“……”
(真是疯了.jpg)
嬴政并不知道隔壁的自己人到中年、儿女成群却还要被群臣催生,虽然就算知道了,他大概也只会惊讶又得意地反问“你没有宝儿吗”。
他只是十分迅速地让人快马加鞭赶回咸阳,务必要在他回去前把胡亥和赵高给处理掉。
敢祸乱朕的大秦?
呵,这就把尔等开除人籍!
(神清气爽.jpg)
天幕依旧在变换,但上头的弹幕已经开始聊起天来了。
[这个时间点是哪一年啊?不是说能看到幼年版的姮姐吗?]
[不知道啊!我现在一头雾水,不知道官方在搞点什么,连大秦二世而亡都整出来了。]
[篡改历史,已经举报了(微笑.jpg]
[不过这歌好耳熟,如果我没记错,是姮姐作的《太平乐》?]
[是《太平令》啦!】
[《太平》三曲里,《太平令》是姮姐在秦历三年和政哥一起泰山封禅回去之后作的贺曲,《太平颂》是太乐府在政哥五十大寿的时候作的,至于《太平乐》,又名《天府乐》,是许大家在姮姐禅位给执妹的前一年作的。]
[哦哦,我搞混了(挠头.jpg]
[正常,名字一样是容易搞混,不过就记住——《太平令》响,盛世登场;《太平乐》响,凌霄宝殿从天而降;至于《太平颂》,存在感太低,最一般的那个就是它。】
太乐府:“……”
ber,他们在音乐上是专业的啊,他们的专业能力有这么差吗?
“我作的?”
知韫一愣,“还是今年?”
可是,她现在真的一点点灵感都没有诶,不过吧……
“没错,就是我。”
反正都是她,没区别,太子殿下面不改色地就给认领了。
嬴政:“……”
他唇角抽了抽,都快服了自家闺女这神奇的关注点,提醒道,“她们要看幼年版的你。”
知韫:“……”
太子殿下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吧?
那她的黑历史岂不是要被翻出来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
救命,她拒绝啊啊啊!
TD!
赶紧给她TD啊啊啊!
然而天幕的变幻并不以太子殿下的意志为转移——
[官方出通告了,说是信号基站出了点小问题,马上就好!]
这个弹幕刚一发出来,天幕就显化出了漫天星辰,星辰在转动、在倒退,观看天幕的人只觉得一阵目眩神迷。
【是巍峨的咸阳城。
然而奇怪的是,只短暂地聚焦于咸阳宫,便投向了天际。】
“这是作甚?”
嬴稷茫然,猜测道,“难道是说,姮儿在出生时天生异象?”
——确实是天生异象。
【秦王政七年。
彗星先出东方,见北方。
三月初三,云台殿长使郑菁诞秦王长女。
五月,彗星见西方,将军蒙骜病逝。彗星复见西方十六日,夏太后死。】
嬴政:“……”
感受到自家闺女看过来的目光,他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
怎么还带翻他旧账的啊?
诸位秦君:“……”
寡人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不祥?”
嬴渠梁猛地心头一跳,转头看向少年的太子嬴驷,问道,“政儿不会是觉得姮儿生而不祥,对她不闻不问吧?”
“好像是的。”
少年嬴驷不确定地点头。
嬴渠梁:“……”
他忙仰头看天幕,眼见着时间匆匆而过,小公主已然从刚出生时小小一团,长成了白白嫩嫩、大眼睛明亮有神的小可爱,却一直不曾见到秦王来看她,嬴渠梁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他重重拍案,“糊涂!”
虽然这年头大家伙都很迷信,换成嬴渠梁自己,可能也会这样觉得,但是,这孩子可是他们老嬴家的出息崽!
这能一样吗?!
(理直气壮地双标.jpg)
“君上,臣有罪。”
昭襄王时期,正值壮年的蒙骜还来不及为得知自己死期而惊异,就发现他的死竟然成了让嬴姮殿下背负不祥之名的由头,虽然跟他没关系,却也还是立时就向嬴稷请罪。
“此事与将军何干?”
同样双标的嬴稷虽然心里有些许不悦,但却不会表现出来寒了重臣的心,摆手示意蒙骜起身,又温言安抚了几句,才摸着下巴开始琢磨。
“将军既是在政儿在位七年时病逝,如此算来,政儿应当是寡人的孙辈或是曾孙辈?”
嬴稷膝下唯有二子,长子悼太子多年前在魏国为质时就已病逝了,次子正是如今的太子嬴柱,至于孙辈么……
悼太子虽早逝,却也留下了子嗣,再加上太子柱膝下的二十余子,数量不少,但其中也没有一个取名为政的。
那就是曾孙辈了。
这数量可就多了,嬴稷自个儿都认不全,于是目视太子柱。
“想来,尚未出生?”
太子柱把儿子、孙子都给扒拉了一圈,对着亲爹摇了摇头。
“未出生?”
嬴稷不免有些失望,忽而,一旁的应侯范雎似是想起什么,轻声提醒,“君上,大秦似乎还有公子在外为质?”
“有吗?”
嬴稷显然没关注过。
“有!”
太子柱仔细想了想,脸色蓦地一变,“回禀父王,儿臣之中子异人如今尚在赵国为质,他的生母正是夏姬!”
嬴稷:“……”
“混账!”
已经六十多岁的老秦王沉默几息,勃然大怒,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了倒霉儿子的后脑勺。
“你怎么也不早说?!”
太子柱:“???”
这也能怪他吗?
明明打长平之战的时候,父王你都没想过要将异人接回来。
(委屈.jpg)
嬴稷却已顾不上其他,霍然起身,一把握住范雎的手,一字一顿道,“把异人接回来!”
他的好曾孙!
他的好玄孙女!
绝对不能让好曾孙的亲父、好玄孙女的亲大父折在赵国!
就算要死,也得先把政儿给他生出来、送回咸阳再去死!
天幕已现,世人皆知大秦未来能一统天下,为了防止异人遇害,大秦绝不能派兵威胁赵国,那只会适得其反。
“还请君上放心。”
手中掌控着大秦的间谍组织的范雎连忙保证,“臣定竭尽全力,将公子平安接回秦国。”
随即,章台宫的郎官和卫士们都行动起来,为了不泄露风声,所有入宫的重臣都被留在章台宫,对外也只宣称是秦王要与他们一道观看天幕、不忍他们来回折腾。
虽然在明知大秦能够一统天下的情况下,在座的只要没疯都不会在这时候跳反,但嬴稷不能容忍哪怕一丁点的意外。
范雎手中的人手全部都散了出去,连带着赵臣出身的楼缓一起,开始想办法将异人救回。
这可是大秦的未来!
正和吕不韦一起带着刚出生的幼崽政极限求生的嬴异人:“……”
大父,你可终于想起我了。
(心情复杂.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