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而庄仕洋每逢宴饮必朗声提及"吾儿文章华彩",却在酒过三巡后,盯着厅堂悬挂的"明德至善"匾额出神,那四个金漆大字在灯下竟渗出蛛网般的细纹。
……
何公子心中郁结难舒,便命小厮递了张洒金笺到庄府,上头寥寥几笔却力透纸背:"酉时初刻,醉仙楼天字号雅间,盼与庄姑娘一叙。"
暮色渐沉时,他倚在雕花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瓷酒盏。
楼下传来环佩叮当声,他倏地直起身,却见庄璃提着杏色罗裙款款上楼,发间银蝶步摇在灯火中忽明忽暗。
"何公子好雅兴。"她跨过门槛时,一缕乌发被穿堂风吹得拂过唇角。
何公子突然将酒盏重重搁在缠枝莲纹桌上:"庄小姐…"
……
那夜诗酒会上,烛火摇曳间有人提议行飞花令。
轮到庄语迟时,他举着酒杯的手突然僵住——那些烂熟于心的句子竟像被猫叼走的线团,怎么都扯不出头绪。
"庄兄前日文章里引的'德辉动于内',不知典出何处?"
有人把玩着酒盏突然发问。
满座寂静中,庄语迟额角渗出冷汗,支吾着说"大约...是《礼记》",却听角落里传来嗤笑:"明明是《乐记》的句子,解意还偏了三分。"
庄语迟涨红了脸,猛地掀翻案几,酒壶杯盏哗啦碎了一地。
他揪住那人的衣襟正要挥拳,对方却轻蔑地拂开他的手,像掸去衣袖上的尘埃:"与抄袭者论理,平白辱没了圣贤书。"
说罢拾起掉落在地的竹骨折扇,漫不经心地跨过满地狼藉。
酒馆灯笼在风中剧烈摇晃,将庄语迟摇晃的影子钉在墙上。
何公子端起酒杯轻笑一声。
隔壁雅间珠帘晃动,庄璃的银筷正夹着鲈鱼脍突然悬在半空。
话音未落,店小二恰端着松鼠鳜鱼掀帘而入,蒸腾的热气瞬间模糊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视线。
何公子借着斟酒动作,将庄语迟气急败坏的模样完整倒映在琥珀色的酒液中。
何公子望着庄璃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胸口郁结的闷气忽然翻涌上来。
他猛地灌下一杯梨花白,酒液顺着下颌滑入衣领也浑然不觉。
"庄姑娘,"他嗓音沙哑,手指攥得关节发白,"我何某寒窗十载,自问从未做过亏心之事。可今晨..."
他突然冷笑一声,将空杯重重磕在桌上,"那试题上的《盐铁论》策问,竟与那夜令弟求教的题目一字不差!"
庄璃手中的茶盏蓦地一斜,碧螺春泼洒在桌上,洇开一片暗痕。
她瞳孔微微收缩,"原来..."
窗外暮鼓恰在此刻响起,惊飞了歇在瓦当上的麻雀。
庄璃垂下眼帘,那片茶渍在她地上蔓延成扭曲的河流:"是庄家...对不住公子。"
话音未落,雅间角落的青铜更漏突然卡住,仿佛连时光都羞于记录这一刻的难堪。
而屏风另一侧,傅云夕指尖蘸茶在案上画了个"窃"字,随从立即会意地按住腰间佩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