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晨风掠过，马车帘子被掀起一角。
庄璃望着章婉君钻进车厢的背影，恍惚间竟像是看见阮惜文当年离京时的模样——她是不也是乘着这样的青篷马车，笑着对她挥手说“会好好的”。
“这次总算……”庄璃喃喃自语，嘴角不自觉扬起。
傅云夕忽然往她手里塞了个油纸包。打开竟是闽安特产的梅子糖，晶莹的糖霜下透着淡粉色。
“郑家商队昨日捎来的。”他目送远去的马车，“听说吃了这个，离别时不苦。”
庄璃含住糖块，甜意混着梅子酸在舌尖炸开。
她望着官道上渐渐消散的车辙印，忽然道：“姚之栋书房暗格的钥匙，该去取了。”
天光渐亮，两行脚印一深一浅地离开长亭。
……
姚府书房，檀香氤氲。
姚之栋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青瓷底托震出清脆的响：“傅大人今日若是为苗氏做说客，就请回吧！”他袖中露出一角奏折残页，朱批“妖妃祸国”四字触目惊心。
庄璃指尖抚过博古架上的青铜酒爵，忽然轻笑：“姚大人可知，商纣王当年骂妲己用的也是这套说辞。”她转身时裙摆扫过地上的《列女传》，书页哗啦啦翻到“妹喜亡夏”那章。
“荒唐！”姚之栋拍案而起，“苗氏干预盐政、纵容外戚，岂是古人虚妄故事可比？”
傅云夕慢条斯理地展开一卷泛黄画轴，露出上面题跋：“永和十二年，光禄大夫姚谦弹劾陈贵妃‘魅惑君上’，结果呢？”他指尖点着画中落款，“这位‘妖妃’死后三年，先帝才发现边关军饷亏空全是户部监守自盗。”
庄璃突然将铜镜举到姚之栋面前：“大人且看，镜中红颜可像祸水？”镜面映出的却是他自己涨红的脸，“历代史书总爱把亡国罪推给深宫妇人，却不见楚灵王好细腰，饿死的是宫女；汉成帝宠飞燕，累死的是工匠。”
窗外惊雷炸响，暴雨骤然而至。
暮春的细雨在青瓦上敲出细碎声响，庄璃望着姚之栋书房案头那封被指节捏皱的信笺，墨迹在水渍晕染下洇成深褐的云团。姚忘书娟秀的字迹里浸透血泪：“女儿遍体鳞伤，求父亲救我出虎狼窝……”
“姚大人当真忍心看着令爱饱受折磨？”傅云夕指尖叩着檀木椅扶手，声响惊飞檐下栖雀。姚之栋喉结滚动，将信纸揉成一团塞进袖中，银须随着颤抖的下颌微微晃动：“庄姑娘既有通天手段，何必假手于我？”
庄璃垂眸冷笑，素白裙裾扫过青砖时带起寒意：“我不过是给姚大人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她转身时，廊外传来急促脚步声，浑身湿透的家丁踉跄跪地：“老爷！小姐又送来……”
话未说完，姚之栋已抢过染血的信笺，苍老的手指抚过残字“儿命不久矣”，喉头溢出压抑的呜咽。
庄璃拾起染血的绢帛，声音突然放轻：“原来大人恨的不是妖妃，是苗家断了小姐的生路。”
她凝视一片暗红，“这些本该射向匈奴的箭，现在都扎在忠臣良将的脊梁上。”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